第一节 :血冰立契
雪域罡风如刀,卷着碎雪抽打在唐使节旄上,牦牛尾穗早已结霜。王玄策立在冰原裂隙边缘,玄色朝服下摆被冻得发硬,靴底踏碎的冰碴子混着冻土簌簌滚落。三百丈长的冰缝像大地咧开的狰狞巨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翻涌着幽蓝寒气,将周遭百丈内的积雪都冻成了青黑色的坚冰。
“蒋校尉,取我节杖来。”王玄策的声音裹在风里有些发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劲。
蒋师仁从背上解下鎏金节杖,铜制的八棱杖身凝着层薄冰,他粗粝的手掌擦过杖头镶嵌的绿松石,听见冰层碎裂的轻响。这位佩着陌刀的壮汉喉结滚动,望着那道能吞下半座烽燧的冰缝,喉间挤出一句:“王正使,这冰隙邪性得很,方才我见裂隙里有红光翻涌。”
王玄策接过节杖,左手按在腰间蹀躞带上,拔出嵌着北斗七星纹的短匕。匕首划破掌心的瞬间,血珠还未坠地就被寒气凝在半空,他反手将渗着血珠的手掌按向冰缝,暗红血珠坠入深渊的刹那,整道裂隙突然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
“咄!”王玄策低喝一声,掌心血线如活物般顺着冰缝边缘蔓延,在幽暗裂隙中亮起蜿蜒血河。不过三息功夫,血河骤然凝固,一道丈高的赤色冰碑从裂隙中缓缓升起,冰面光滑如镜,竟映出两队模糊人影——左侧是吐蕃赞普的鎏金王冠,右侧是大唐公主的凤钗步摇。
蒋师仁猛地攥紧陌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碑上浮现的梵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那是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和亲时的婚誓铭文,由当年吐蕃大相禄东赞亲笔所书。他虽不识梵文,却认得碑额那行汉藏对照的“永敦和好”,只是此刻四字正被冰缝中钻出的冰晶啃噬,宛如被白蚁蛀空的梁柱,边角已泛起蛛网般的白霜。
“王正使您看!”蒋师仁的声音陡然拔高,陌刀不知何时已出鞘,刀身在寒风中嗡鸣。冰碑左侧的梵文突然扭曲,凝结的血冰里渗出缕缕黑气,在碑面勾勒出个模糊人影——高鼻深目的吐蕃装束,头顶戴着插着鹰羽的鎏金冠,分明是当年主持婚誓的吐蕃大祭司。
王玄策盯着那道逐渐清晰的影子,忽然想起出发前鸿胪寺藏的《吐蕃礼器图》,图中大祭司手持的青铜铃上,正刻着与碑面相同的缠枝纹。他刚要开口,却见冰碑突然迸出裂纹,三只惨白骨手猛地从碑内穿出,指骨间还缠着半朽的红绸,绸面上隐约可见“左屯卫”三字残墨——那是唐军调兵符专用的绫绸!
“是调兵符残线!”蒋师仁的怒吼混着陌刀破风的锐响,七尺长的陌刀带着劈山裂石的力道砍向骨手。刀刃触及骨节的刹那,本该崩碎的指骨竟猛地合拢,五根泛着幽光的指节死死钳住刀锋,寒铁刀刃竟被夹得微微弯曲,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蒋校尉退开!”王玄策将节杖顿在冰面,杖底铜箍砸出一圈冰花。他望着那只骨手手腕处露出的青铜环,环上刻着的苯教九字真言正在褪色,“这是血祭凝成的契骨,寻常刀刃伤不了它。”
话音未落,冰缝深处突然传来诵经声,像是有千百人在黑暗中齐吟。蒋师仁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金光从行囊中飞出,竟是前日在泥婆罗佛寺求得的铜佛残核。核桃大小的佛核裹着层淡金佛光,坠入冰缝的瞬间炸开,温热的佛血如细雨般洒落,将那三只骨手淋得通体金黄。
骨手在佛血中剧烈颤抖,指缝间的残绸突然燃烧起来,化作灰烬融入冰碑。原本被冰晶啃噬的“永敦和好”四字骤然崩碎,赤色冰面上涌出新的梵文,蒋师仁虽看不懂,却认得王玄策脱口而出的汉译:“借兵灭竺,血债血偿!”
风势突然变急,卷着远处传来的诡异嘶吼。蒋师仁转头望去,只见数里外的苯教祭坛上,二十余名黑袍巫师正同时抬手,锋利的骨刀划过舌尖,鲜红的血珠在唇边凝结成珠。他们举着缠满牦牛毛的法杖,朝着冰碑的方向齐齐喷出舌尖血,二十道血箭划破长空,却在距冰碑十丈处突然凝固。
血箭冻结的刹那,竟化作二十个青黑色的“叛”字冰锥,锥尖泛着淬毒般的幽光。王玄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苯教徒是想以血咒篡改契碑,将当年的和亲盟誓扭曲成大唐背约的铁证。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贴身藏着的双鱼符,符面刻着的“吐蕃道行军大总管”字样在寒风中微微发烫。
“蒋校尉护好契碑!”王玄策将双鱼符掷向冰碑,铜符撞在赤色冰面上,发出钟鸣般的巨响。冰缝中翻涌的寒气突然倒卷,那些悬在半空的“叛”字冰锥竟开始反向移动,朝着苯教巫师的方向飞去。骨手在佛血中渐渐化为金粉,冰碑上的梵文却愈发清晰,连带着碑底生出的冰纹都变成了赤色,如同一道流淌的血河。
蒋师仁横刀挡在冰碑前,陌刀上的寒气顺着手臂蔓延,冻得他虎口发麻。他望着王玄策掌心仍在渗血的伤口,那里的血珠滴落在冰面上,竟化作小小的火焰,在零下三十度的酷寒中灼灼燃烧。远处苯教巫师的惨叫随风飘来,想来是被自己的血锥所伤,他忽然懂得了王正使为何要以血立契——这冰原上最烈的不是寒风,是唐人骨血里的铮铮铁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