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骨笛现踪
曲女城贱民窟的污水沟总在黎明前泛着靛青瘴气,今日却被一阵尖锐的骨哨声划破死寂——三百支惨白人骨笛正顺着秽水漂荡,笛身孔洞里卡着的乱发随浊浪起伏,每支笛尾都刻着显庆十九年的阴文暗记,刀工凌厉如鹰爪刻石。最前头那支笛的吹孔里,半张《大唐西域记》残页正被污水泡得发胀,泛黄纸面上底层篇的标题只剩字的竖钩还清晰,余下字迹在墨绿浮沫里时隐时现,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手势。
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拄在污泥里,溅起的秽水沾湿了他吐蕃借来的乌皮甲,这些骨笛...是人胫骨做的。他弯腰用刀背挑起一支,笛身撞击刀刃的脆响让周围伏着的泥婆罗骑兵都攥紧了马缰——八千余骑人马此刻正隐在贱民窟的破草棚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披挂着牦牛皮甲,泥婆罗七千骑兵的藤盾上还沾着昨夜奔袭的草屑,马蹄都用破布裹着,生怕惊动王城方向的守军。
王玄策踏着没踝的秽水前行,玄色官袍下摆已被污水浸透,腰间悬挂的铜节上,大唐持节使的铭文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左脚的断足处缠着金线,那是文成公主当年亲手所织的续命缕,此刻金线突然挣脱束缚,如灵蛇般刺入最近一支骨笛的吹孔。指尖传来的震颤让他猛地攥紧骨笛,金线顺着笛身孔洞游走,竟从笛尾勾出一枚巴掌大的青铜指南鱼——鱼鳞上永徽廿一年的铭文正被暗红色脓血腐蚀,那脓血顺着鱼鳞纹路蜿蜒,像是还在流动的血泪。
蒋校尉,劈开那具浮尸。王玄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落在不远处漂着的半截尸身上。去年天竺使团二十八人被杀时,他和蒋师仁就是踩着这样的尸身逃出重围,此刻尸身肿胀的手指上,还套着大唐驿卒的铜戒。蒋师仁应了声是,王正使,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刀风劈开浮尸的瞬间,落下的不是蛆虫,而是三枚裹着黑泥的密封蜡丸。蜡丸落地即碎,里面卷着的鼠皮展开,黄褐色皮面上用朱砂写着《血路密档》四个大字,字迹狰狞如血痕——上面记着阿罗那顺三年前如何驱使贱民伪装成流民,在曲女城东门伏击唐使,二十八人的姓名旁都画着血叉,最后一行写着余孽王玄策、蒋师仁遁,必斩。
狗贼!蒋师仁的陌刀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污水溅起半人高。吐蕃骑兵的百夫长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指向王玄策手中的青铜指南鱼——方才从浮尸身上落下的铜佛残核,不知何时飞入了鱼目,佛血从残核裂缝里渗出,滴在污水中竟化作金红色涟漪,顺着水流扩散开来。不过瞬息,金红涟漪突然凝成七条金线,在污泥上画出密道坐标,每条线的尽头都标着梵文,正是通往天竺王宫的方位。
王玄策蹲下身,用手指蘸着金红血水,在指南鱼背面补全了被脓血腐蚀的铭文。去年逃出曲女城时,他曾见过文成公主留下的青铜鱼拓片,此刻鱼鳞上的永徽廿一年与骨笛上的显庆十九年对应,恰好是公主和亲吐蕃后,暗中派人探查天竺的年份。这些骨笛,是公主留下的警示。他将指南鱼揣进怀中,金线已重新缠回断足,显庆十九年她派人送回密信,说阿罗那顺在贱民窟藏了后手,如今看来,是早料到使团会遭难。
突然,沟渠两端传来巨响,污水竟顺着断裂的沟壁退去,露出的不是黑臭淤泥,而是密密麻麻的铜钱——那是唐军十年前被阿罗那顺劫走的军饷,每枚铜钱的钱眼里都穿着一根指骨,指骨上还套着鸿胪寺密探的银质卦钱。蒋师仁捡起一枚,指骨入手冰凉,卦钱上二字已被铜绿覆盖,唯有字还清晰可辨。王正使,这是当年跟着使团来的密探...他们的指骨被穿在钱眼里,是在给我们指路。
泥婆罗骑兵的千夫长此刻策马过来,用生硬的汉话说:王正使,八千骑已列好阵,只要您下令,我们现在就能杀进王宫!吐蕃骑兵也纷纷举起长矛,牦牛皮甲在晨雾里泛着油光。王玄策站起身,断足踩在铜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望着七条金线延伸的方向,铜节在手中重重一顿:蒋校尉,你率三千泥婆罗骑兵走第三条密道,直取王宫西侧的粮仓;吐蕃百夫长带五百骑走第五条,烧了他们的军械库;余下人马随我走主道,今日必为二十八位兄弟报仇!
蒋师仁抱拳行礼:末将遵令!王正使放心,今日定让阿罗那顺血债血偿!他转身跃上战马,陌刀指向第三条密道的入口,泥婆罗骑兵立即跟上,藤盾碰撞的声音在贱民窟里回荡。王玄策望着蒋师仁的背影,又看了眼手中的人骨笛——吹孔里的《大唐西域记》残页已被佛血浸透,底层篇的字迹终于清晰,最后一句写着贱民非贱,血路为引。
污水沟尽头突然传来守军的呐喊,天竺士兵已发现了贱民窟的异动。王玄策将骨笛塞进腰间,拔出腰间横刀,铜节上的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兄弟们,去年使团二十八人血洒曲女城,今日八千骑踏平天竺王宫!随我杀!吐蕃骑兵率先冲了出去,长矛刺破晨雾,泥婆罗骑兵的藤盾如墙推进,蒋师仁的陌刀已劈开密道入口的石门,金红色的佛血还在地上流淌,指引着复仇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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