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腐尸筑墙
曲女城上空的战云压得比殑伽河汛期的浊浪还低。王玄策勒住胯下吐蕃骏骑,猩红披风被穿城风卷得猎猎作响,断足处的金线束带在甲胄缝隙间泛着冷光——那是永徽十四年文成公主亲手为他缝制的护具,此刻却随着马蹄震颤,隐隐刺痛着去年使团遇袭时留下的旧伤。他身后,八千余骑人马如钢铁洪流般列阵,吐蕃赞普借出的一千二百骑士披羔皮甲、执长柄斧,斧刃上还沾着沿途天竺哨卡的血污;泥婆罗王派遣的七千骑兵则裹着青布缠腰,腰间弯刀悬着铜铃,走动时铃音清脆,却与甲叶碰撞声交织出令人心悸的肃杀。
“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寒芒,他勒马凑近,玄甲上的箭孔还未完全修补,“曲女城瓮城城门虚掩,里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恐有诈。”这位身经百战的校尉嗓门洪亮,话音刚落,吐蕃骑兵队列里便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气——谁都清楚,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在这城下被阿罗那顺的人拖入瓮城虐杀,唯有王玄策与蒋师仁靠着夜袭马厩、抢马奔逃,才从天竺人的屠刀下捡回性命。如今复仇的马蹄踏到城下,那座曾吞噬同胞的瓮城,竟像一张沉默的巨口,等着将他们再次吞噬。
王玄策抬手按住腰间的青铜符节,符节上“大唐持节正使”的刻痕被汗水浸得发亮。他眯眼望向瓮城:青灰色的城墙上爬满藤蔓,城门缝里却没有寻常城池该有的炊烟,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顺着风钻进鼻腔,比战场上的血腥气更让人作呕。“去年使团遇袭,阿罗那顺故意留我们两条命,就是想让我们亲眼看着他如何羞辱大唐。”他声音低沉,断足的金线突然绷紧,“传令下去,吐蕃骑为左翼,泥婆罗骑为右翼,蒋校尉随我率三百锐卒先行探城。”
蒋师仁抱拳应诺,陌刀重重顿在地上:“末将遵令!”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下马,亲自点选三百名身强力壮的吐蕃骑士,每人腰间都挂着备用的短刀,手里攥着浸过火油的火把——谁都明白,瓮城地势低洼,一旦遇伏,火攻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王玄策踩着马镫翻身落地,断足落地时微微踉跄,金线束带瞬间勒紧,将痛感压了下去。他伸手摸向马鞍旁的木盒,里面装着文成公主临行前赠予的青铜镇尸钉——公主曾言,此钉乃当年嫁入吐蕃时,太宗皇帝亲赐的镇邪之物,钉帽上“永徽十四年”的暗记,是匠人用秘银所刻,寻常利器都无法磨损。“走吧。”他掂了掂木盒,率先朝着瓮城走去,蒋师仁率三百锐卒紧随其后,马蹄声在空旷的城外格外清晰,仿佛在叩击着亡魂的棺椁。
刚踏入瓮城城门,腐臭气味突然浓烈了数倍,呛得几名吐蕃骑士忍不住咳嗽起来。王玄策抬手示意众人停步,借着城外透进来的天光定睛望去——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尸山血海的他都倒吸一口凉气。
瓮城中央,赫然堆起一座丈高的尸墙!三百具尸骸层层叠叠,每具尸身都穿着褪色的唐装,有的衣摆还绣着当年使团的标识——那是太宗皇帝亲赐的“唐”字纹,如今却被尸液浸得发黑,黏在腐烂的皮肉上,像一张张扭曲的鬼脸。更令人心惊的是,每具尸骸的肩胛骨处,都钉着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木牌上用朱砂写着“显庆九年戕使”五个字,字迹狰狞,仿佛是用死者的血写成。
“王正使……”蒋师仁的声音有些发紧,陌刀的刀柄被他攥得发白,“这些是……去年遇害的使团弟兄?”
王玄策没有回答,他缓步走向尸墙,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唐装——有的尸骸袖口还留着缝补的痕迹,那是使团文书老张生前最爱的青布衫;有的尸身腰间挂着半截玉佩,那是译官小李从家乡带来的传家宝。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断足处的金线突然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具尸骸的指缝间——那具尸身腐烂得最为严重,手指早已发黑变形,却死死攥着一张残破的纸页。
王玄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腐肉,将纸页取了出来。纸页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上面的字迹却依稀可辨——正是《大唐西域记》里的内容!他记得清清楚楚,这本书是玄奘法师亲手所着,当年使团出发前,太宗皇帝特意将抄本赐予他们,让他们沿途对照风物。而这张残页,恰好是书中最激昂的“雪耻篇”——上面写着“凡辱我大唐者,虽远必诛”,如今却被撕得粉碎,纸页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不知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
“阿罗那顺!”蒋师仁见状,怒喝一声,陌刀猛地劈向旁边的尸骸,“竟敢用弟兄们的尸身筑墙,还敢撕毁法师的典籍,此仇不共戴天!”
刀锋砍在尸身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腐烂的皮肉飞溅开来。王玄策却突然抬手阻止了他:“慢着!”他指着那具攥着残页的尸骸,“你看木牌。”
蒋师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具尸骸的木牌上,除了“显庆九年戕使”五个字,边缘处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王玄策突然想起文成公主的话:“青铜镇尸钉若遇邪祟,金线可引其踪迹。”他当即解下断足处的金线束带,将金线一端缠在手指上,另一端缓缓刺入木牌的裂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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