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裂坝现踪
殑伽河的水汽裹着焦糊味漫上摩揭陀水坝时,王玄策的断足正抵在坝体斑驳的夯土上。那截从踝骨处截断的右腿缠着三重金线,线尾系着枚青铜铃,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响——这铃声曾伴他在去年冬夜的密林中奔逃,如今却在水坝顶端颤得发紧。他身后,八千余骑人马列成三队,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士甲胄泛着冷光,泥婆罗七千骑兵的弯刀斜指地面,刀刃映出殑伽河浑浊的浪。
“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转了个弧,刀背磕出清脆的金属声,“下游渡口的天竺兵已清剿干净,可这水坝……”他话未说完,水坝中段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裂响,像是巨木被生生折断。王玄策猛地抬头,只见坝体西侧的夯土上,一道指宽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裂痕里渗出的不是浊水,而是带着墨香的纸灰——那些纸灰粘在坝壁上,竟隐约拼成《大唐西域记》里“治河篇”的字句,只是每个字都被火燎得残缺不全。
“去年使团二十八人,便是在这殑伽河畔被天竺兵围杀。”王玄策的声音压得很低,断足的金线突然自行绷紧,像有生命般刺入那道裂痕的砖纹里。砖面即刻浮现出细密的梵文,拼出“戒日王水利”四字——这是当年戒日王命人修筑水坝时的印记,如今却成了藏祸的幌子。金线在砖纹间游走,忽然勾出一截青绿色的铜角,随着王玄策手腕轻抖,半块青铜量水尺从坝体中被拽出,尺面“显庆元年测”的铭文清晰可见,只是边缘已被泥浆啃噬得模糊。
“是文成公主当年遣人埋设的量水尺!”蒋师仁上前一步,陌刀横在胸前,“当年公主嫁入吐蕃,曾途经摩揭陀,特意让人测过殑伽河水位,没想到……”他话锋骤转,目光突然锁定水坝中央的闸门——那闸门由十根巨木拼成,表面裹着层厚厚的沥青,此刻竟微微颤动,像是有东西在内部冲撞。不等王玄策下令,蒋师仁已提刀冲去,陌刀带着破风的锐响劈在闸门上,“轰”的一声巨响后,落下的不是碎石,而是个半人高的密封铁函。
铁函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王玄策俯身去解函上的锁——锁芯早已锈死,他直接用金线将锁扣挑断。函盖打开的瞬间,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函内铺着层暗红色的绸缎,上面平放着块象牙板,板上用吐蕃文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是吐蕃大论的密令。”王玄策指尖抚过象牙板,触到未干的血渍,“上面写着‘溃堤淹唐’,要借这殑伽河的水,冲垮我们在下游的营寨。”
话音刚落,水坝顶端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坝体东侧又裂开数十道缝隙,三百道裂痕纵横交错,像一张巨网将整个水坝罩住。每道裂口里都渗出梵文砖的碎屑,砖缝间的纸灰越飘越多,竟在半空聚成“治河篇”的完整段落——那些文字刚一成形,便被风撕碎,化作点点火星落在青铜量水尺上。
就在此时,从水坝西侧的佛塔方向飞来一物,速度极快,直扑量水尺而去。蒋师仁本能地举刀格挡,却见那是颗铜佛残核,核身布满细小的孔洞,孔洞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铜佛残核落在量水尺上,液体即刻与尺面的泥浆融合,竟慢慢染成金色。金液在尺面上流动,顺着铭文的纹路蔓延,最终在七个地方停下,凝成细小的铜珠——那七个位置,正是水坝的核心坝体所在。
“是溃决点!”蒋师仁低喝一声,陌刀指向那七个铜珠的位置,“这水坝要塌了!”王玄策却未动,目光落在殑伽河下游——河面上不知何时漂来数十具浮尸,那些浮尸穿着天竺官员的服饰,发髻散乱,面色青紫,显然是溺水而亡。更令人心惊的是,每具浮尸的手中都紧握着一样东西——那是唐军当年协助修筑水坝时用的青铜夯具,夯具上还刻着“大唐工部”的字样。
“去年我们来摩揭陀,曾帮他们加固水坝,这些夯具便是那时留下的。”王玄策的手指攥紧了青铜量水尺,指节发白,“如今他们用我们的夯具修坝,又要借这坝体溃决,淹我们的人——好一个借刀杀人!”他抬头看向身后的八千骑兵,断足的金线再次绷紧,青铜铃发出急促的响声,“蒋校尉,传令下去,吐蕃骑士守上游渡口,泥婆罗骑兵分两队,一队加固西侧坝体,一队去下游疏散百姓!这水坝,我们不能让它塌!”
蒋师仁立刻领命,陌刀高举过头顶,声如洪钟:“吐蕃骑士随我去上游!泥婆罗骑兵分两队,速去西侧坝体和下游!”八千骑兵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殑伽河的浪头都微微晃动。吐蕃骑士率先动了,一千二百人骑着快马冲向上游渡口,马蹄踏在坝顶的夯土上,溅起阵阵尘土;泥婆罗骑兵则分成两队,三千五百人扛着木板和绳索奔向西侧坝体,另外三千五百人则沿着河岸向下游疾驰。
王玄策仍站在坝顶,青铜量水尺放在身前,那七个金珠般的溃决点正慢慢扩大。他低头看向断足的金线,金线此刻已完全嵌入坝体的砖纹,像是在与水坝的脉络相连。“文成公主当年埋下这量水尺,定是料到有今日。”他轻声自语,指尖划过尺面的铭文,“显庆元年测的水位,如今已涨了三尺——这水坝,撑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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