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璃传 第261章 第八世：妖女黑纱篇 （二）

死寂。

方才还充斥着惨叫、哭嚎、刀兵碰撞与沙匪狂笑的炼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风卷着沙粒，在凝固的人群间打着旋儿，发出单调的呜咽。

所有目光，无论惊恐的、绝望的、凶狠的、贪婪的，此刻都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了马背上那个黑衣身影上。妖女黑纱。她刚刚说了什么？

“放过他们，护一程。”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滚烫的沙地上，也砸在每一个沙匪的心头。

最先打破死寂的是一声粗嘎的、难以置信的怪叫：“啥？！大姐头！您…您说啥？！” 是黑纱手下最悍勇的冲锋手之一，绰号“疤脸”，此刻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都在抽搐。他怀疑自己耳朵被风沙堵住了，要么就是被太阳晒晕了头。

紧接着，如同滚油里滴入了冷水，压抑的骚动瞬间炸开！

“护…护一程？护谁？护这些肥羊？！”

“大姐头！您是不是累了？热迷糊了？”

“这可都是兄弟们拿命拼来的！刀口舔血才有的收获！”

“放走？凭什么？！那老和尚的破匣子有古怪？抢过来就是！”

质疑、不解、愤怒、甚至隐隐的恐慌，在沙匪群中迅速蔓延。他们习惯了跟随黑纱劫掠、杀戮、分赃，习惯了在她冷酷而高效的指挥下享受弱肉强食的快感。可“放过”？“护送”？这两个词就像剧毒的蝎子，狠狠蜇在他们信奉的生存法则上，荒谬得令人心慌。

三当家“沙蝎”的反应最为微妙。他那双细长阴鸷的眼睛，在最初的愕然之后，迅速眯了起来，像毒蛇在阴影中锁定了猎物。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出声质疑，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黑纱和老僧怀中的木匣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黑纱那双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点难以言喻波动的眼睛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悄悄爬上他的嘴角，又被迅速压下。他微微侧头，对着身旁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充满了算计和一种“等着看好戏”的意味。

“都闭嘴！”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冷喝响起。是二当家“磐石”。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像一块真正的磐石，沉默而可靠地立在黑纱侧后方。他跨前一步，虎目圆睁，扫视着骚动的人群，那股久经沙场积累的煞气让喧嚣瞬间低了几分。

“大姐头的命令，就是铁律！” 磐石的声音如同闷雷，在石林间回荡，“耳朵都聋了吗？还是刀锈了，拿不动了，想试试违抗的滋味？”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目光锐利如鹰隼，重点在几个叫嚣得最凶的头目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几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上了嘴，但眼中的不满和怨毒并未消散。

磐石的强势压制暂时稳住了场面，但他自己心中也并非毫无波澜。他同样不理解黑纱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甚至比其他人更感到震惊。他跟了黑纱多年，深知她的冷酷与决断，从未见她有过一丝多余的仁慈。他担忧地看向黑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将疑问压在心底，选择了无条件的执行和护卫。

商队那边，更是陷入了极致的混乱与茫然。护卫们紧握的刀松了又紧，脸上的表情从绝望到惊愕再到难以置信的狂喜。商人们瘫软在地，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则警惕地四下张望，怀疑这是沙匪更残忍的戏耍。那个被护卫死死护在身后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从人缝中探出头，清澈的大眼睛望向马背上那个可怕又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的“黑衣服阿姨”，充满了懵懂的好奇。

那个被黑纱无视的壮汉，脸色更是铁青一片。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彻底耍了。他带来的手下也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壮汉盯着黑纱，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粗重的喘息如同愤怒的公牛。他猛地一挥手，带着满腹的憋屈和疑惑，领着自己的人马缓缓后退，让开了道路，但那双眼睛始终死死钉在黑纱身上，充满了不甘和怨毒。这笔账，他记下了。

场面在磐石的威慑下勉强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沙匪们虽然暂时噤声，但压抑的气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们开始不情不愿地收拢抢到手的财物，驱赶着骆驼，动作僵硬而充满了戾气。看向商队的眼神，依旧像饿狼盯着到嘴又飞走的肉。

黑纱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个被老僧死死护住的木匣。

就在磐石呵斥众人、壮汉憋屈退开、场面最混乱的一刹那，老僧慧明，那双一直低垂着、仿佛隔绝了尘世喧嚣的眼眸，缓缓抬了起来。

他的目光越过了纷乱的人群，越过了弥漫的尘土，精准地、平静地落在了黑纱的脸上。

那目光澄澈依旧，却在这一刻，仿佛蕴含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黑纱的心头猛地一跳。

老僧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黑纱却仿佛“听”到了两个字，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她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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