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的躯体如同风干的河床,清晰地标记着时光的刻度。骨骼在每一次轻微的移动中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曾经支撑她化身月之战士、净化黑暗的经脉,如今只剩下空寂的回响和隐隐的钝痛。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叹息。唯有那双沉淀了岁月风霜的银灰色眼眸,依旧清澈,倒映着窗外流云变幻的天空,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知道,大限将至。
这种感觉并非源于病痛,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与天地韵律共鸣的清晰预感。如同月有盈亏,潮有涨落,她的旅程,也终于走到了尽头。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水到渠成的释然。
颈间早已没有了那枚沉重的月牙骨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责任已托付,火种已传递。露珠,那个曾躲在树桩后仰望星辰的小女孩,如今已是部落沉稳睿智、心怀敬畏的萨满,将那份关于自然、星辰的真实知识传承下去。部落的炊烟依旧袅袅,孩童的笑语在风中飘荡,这片她曾拼死守护的土地,正焕发着属于它自己的、平凡的生机。
这就够了。
她拒绝了露珠精心准备的药汤,也婉拒了族人担忧的探望。只是让露珠帮她换上了一件最素净的、洗得发白的灰色麻布长袍。银紫色的发丝被仔细梳理,柔顺地披在肩后,那几缕深紫色的发梢在素色布料的映衬下,依旧如同岁月无法磨灭的印记。
“师父……”露珠跪坐在她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暖有力,如今却枯瘦冰冷。露珠清澈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让我陪您去……”
她缓缓摇头,动作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目光落在露珠年轻而充满生命力的脸庞上,落在她颈间那枚温润的月牙骨片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慈和。
“不必。”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却异常清晰,“路……我自己走。”
露珠的泪水终于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明白师父的决意,明白这份最终的旅程,必须由她独自完成。这是她与祖灵之地、与那根石柱、与她心中那个永恒幻影之间,最后的、无人能扰的约定。
夕阳熔金,将圣殿的石壁染成温暖的橘红。她拒绝了露珠的搀扶,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硬木手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站起身。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摩擦声和沉重的喘息,如同背负着整个生命的重量。
她走出圣殿。门口,露珠、鹰眼(他浑浊的眼中此刻也只剩下对生命终结的敬畏)以及许多闻讯而来的族人,都默默地跪伏在道路两旁,额头紧贴泥土,为她让开一条通往部落边缘、通往祖灵之地的小径。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风声呜咽。
她走过跪拜的人群。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熟悉的、如今却模糊的面孔,扫过部落的屋舍,扫过远处矗立的神像和早已风化的蛛母残骸。一切都显得遥远而陌生,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的水晶。
然后,她不再回头。拄着手杖,佝偻着苍老的身躯,一步一步,踏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朝着那片被暮色笼罩的、通往祖灵之地的山林,蹒跚而去。银紫色的发丝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像一抹即将融入夜色的流光。
满月如轮,巨大、圆满、清冷得如同冰雕玉琢。纯净无瑕的月华慷慨地洒向大地,将祖灵之地笼罩在一片神圣而静谧的银辉之中。浓雾散尽,仿佛特意为她的到来让开道路。巨大的、流淌着幽光图腾的环抱巨石在月光下沉默矗立,如同恭迎的卫士。空气清新,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再无半分排斥与低语,只有一种浩瀚的、安宁的接纳。
她终于走到了谷地的中央。脚步早已虚浮,每一步都耗尽心力,却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那根暗银色的月牙石柱,如同亘古的灯塔,静静矗立在月光瀑布的中心。顶端的弯月凹痕中,汇聚着最为纯净、最为浓郁的月华,如同液态的水银在其中缓缓流淌、旋转,散发出圣洁而神秘的光辉,将整个石柱映照得如同通体由月光铸就。
她走到石柱下,在那片熟悉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柔软苔藓上,缓缓地、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坐了下来。背脊深深倚靠在冰冷粗糙的柱体上,发出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仿佛漂泊一生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手杖从她枯瘦的手中滑落,无声地倒在柔软的苔藓上。
她仰起头,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庞沐浴在纯净的月华之中。银灰色的眼眸倒映着天穹那轮巨大的圆月,眼神空茫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月轮,望向了宇宙的尽头。那目光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往事的追忆,只有一种彻底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平静与释然。
额间那枚沉寂了许久的月牙印记,在此刻,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再是战斗时的璀璨爆发,也不是满月下的被动闪烁。而是一种柔和、持久、仿佛从灵魂深处自然流淌而出的、纯净的银色光辉。这光芒温润如玉,如同真正的月牙投影在眉心,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与石柱顶端流淌的月华光瀑,产生了强烈的、无声的共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