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璃传 第191章 第五世：图腾之月篇 （一）

赤岩部落的祭坛，今夜被狂野的火焰与喧嚣点燃。

巨大的篝火堆在祭坛中心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柴火爆裂出万千火星，如同逆流的赤色星辰，争先恐后地窜向墨蓝的夜空，旋即又被沉重的黑暗吞噬。空气被炙烤得扭曲、滚烫，弥漫着烤肉的焦香、汗水的咸腥，以及一种原始而亢奋的、近乎癫狂的气息。

围绕着这暴烈的生命之源，赤岩部落的族人们正陷入一场庆祝狩猎大捷的狂舞。强壮的猎手们裸露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沾满泥土和兽血的胸膛随着沉重的鼓点剧烈起伏。他们跺脚、嘶吼，模仿着猎豹的扑击、雄鹰的俯冲，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要将干燥龟裂的土地踏碎。女人们甩动着兽皮裙摆和染色的发辫，尖利的呼哨声与男人们的吼叫交织，汇成一股野蛮而蓬勃的生命洪流。火光跳跃在他们被汗水浸湿的脸上、狂热放大的瞳孔里，映照出一种纯粹的、对力量与生存的顶礼膜拜。

欢庆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一**冲击着祭坛边缘的角落，却在触及那片浓重的阴影时，诡异地沉寂下去。

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她叫——至少在部落里，没人会真正呼唤她的名字，除了“那个”、“灾星”。十五岁的年纪，本该像祭坛中心那些少女一样充满活力，此刻却像一块被遗忘的、冰冷的石头，紧紧贴着粗糙冰冷的岩石壁。脏乱纠缠的黑色长发，如同枯败的藤蔓，覆盖着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尖削的下巴和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大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一丝篝火的暖意，只有深潭般的死寂，以及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近乎麻木的警惕。

突然，几缕发丝从她额前滑落。就在那浓密肮脏的黑发之中，几缕极其刺眼、极其不祥的深紫色发梢，如同凝固的毒血，悄然垂了下来，暴露在从篝火方向勉强透过来的一点摇曳光影下。

这抹紫色，成了黑暗角落里唯一突兀的色彩，也瞬间点燃了不远处几个孩童的恶意。

“看！是那个紫头发的！”一个稍大些的男孩指着她，声音尖锐，盖过了部分喧嚣。

“灾星！滚开！滚远点！”另一个孩子立刻附和，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干燥的沙土和小石子。

“都是她！害得我们好久没打到这么大的猎物了！阿爸说她是祖灵降下的诅咒！”稚嫩的童音里，灌满了部落里流传已久的恐惧和憎恶。

孩子们互相怂恿着，嬉笑着，将手中的沙石用力掷向角落的阴影。

噗！噗！噗！

细小的石块和沙砾砸在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细小的尘埃。更多的则落在她蜷缩的身体上、手臂上，甚至有几颗擦过她低垂的额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沙土钻进她破旧的兽皮衣领，带来粗糙的摩擦感。

她没有躲闪，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双臂死死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那几缕刺目的紫色发梢，随着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在黑暗中无声地晃动，像濒死的蝶翼。

篝火的光辉在狂欢的人群身上流淌，勾勒出力量与欢庆的轮廓。而仅仅数步之遥的这片阴影，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寒冷刺骨。狂舞的鼓点、嘶哑的歌声、鼎沸的人声，对她而言，都像是隔着厚重水幕传来的模糊噪音，遥远而充满威胁。

一个喝得半醉的猎人踉跄着经过，宽大的脚掌差点踩到她裸露的脚踝。他低头瞥见阴影里的紫发，浑浊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嫌恶和避讳，如同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迅速别开脸，加快脚步融入了前方的喧嚣热浪。

她一动不动，任由沙尘落在发间。只有那紧抱着膝盖的、指节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绝望。

篝火熊熊，映照着部落的狂欢，也清晰地照亮了祭坛边缘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属于“诅咒之子”的阴影。火焰在岩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舞者投影，它们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要将角落里的那点微小的存在彻底吞噬。空气里弥漫的烤肉香气，对她空瘪的胃袋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舌尖尝到的只有尘土苦涩的滋味。

祭坛最高处，大萨满“鹰眼”那披着沉重骨饰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如同一个沉默而威严的图腾。他的目光偶尔扫过狂欢的人群，锐利如鹰隼，但在掠过祭坛边缘那片阴影时，却如同冰封的寒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沉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

阴影中，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透过脏乱的发丝缝隙，短暂地捕捉到了那道冰冷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处不在的篝火光芒，隔绝那震耳欲聋的喧嚣，隔绝整个部落投射在她身上的、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诅咒目光。

只有额角被石子擦破的地方，传来一丝微弱的、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她真实的存在，以及这存在本身带来的无边孤寂与冰冷。她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块被世界遗弃的顽石，篝火的光和热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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