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璃传 第175章 第三世：月之精灵篇（二十五）

时光，在月影森林中失去了凡俗的刻度。它不再以日升月落丈量，而是以古树新生的年轮、以溪流冲刷卵石的次数、以生灵代代更迭的足迹来默默流淌。荆棘屏障巍然如亘古的界碑，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变迁，守护着屏障之内那片被东璃意志浸透的、近乎完美的“乐土”。森林繁盛得超乎想象，树木参天蔽日，枝叶交织成深邃的穹顶，阳光化作流淌的金沙，洒落在厚如绒毯、散发着微光的苔藓和奇花异草之上。空气中跃动的光尘都充满了磅礴的生命力。

东璃的身影，已很少出现在森林的日常之中。她仿佛化作了森林本身的一部分，无处不在，却又难以寻觅。生灵们依旧视她为母亲，为守护神。新生的树精在古树的根须间嬉戏，它们纯净的自然灵性得益于她最初的引导；鹿群在开满星辉花的林间空地优雅漫步；鸟儿们的歌声永远清越悠扬。精灵族的聚落，如同依附在巨树根部的苔藓，在荆棘屏障外遥远的一角沉默地延续着。偶尔会有精灵斥候的身影，如同融入林间的翠影，出现在极高的山脊或极远的树冠上，遥遥望向森林核心的方向。他们的眼神复杂依旧，敬畏、探究、难以磨灭的羞愧，但所有的波澜都已沉淀为永恒的疏离与沉默的守望。人类的边境村庄，早已习惯了那道不可逾越的绿色壁垒。有时，在月圆之夜或收获之时，会有村民（或许是当初那老妇人的后代）悄悄来到荆棘屏障最边缘，放下几颗饱满的浆果，一捧新摘的野菊，或是一小罐自酿的蜂蜜，然后对着那森严的尖刺深深鞠躬，默默离去。贡品很快会被好奇的小动物带走，融入森林的循环。守护者从未现身，亦无回应，但这无声的仪式，如同一种古老的信仰，在人类中代代相传。

哀而不伤·循环之始

季节的指针悄然拨转，一个深秋的黄昏。

森林深处，那片最初东璃与小鹿相识、嬉戏过的溪边草地，如今开满了金黄色的、如同小太阳般的秋英。一只极其衰老的雄鹿，安静地卧在柔软的草甸上。它的皮毛如同褪色的银缎，曾经健硕的身躯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架，覆盖着松弛的皮肤。头顶那对曾经象征力量与骄傲的巨角，如今也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如同历经风霜的古老枝桠。它的呼吸缓慢而悠长，浑浊的眼睛望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森林穹顶，眼神平静而安详。

东璃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它身边。她的容颜，依旧如同初见溪边时那般，银发如瀑，紫梢轻扬，带着少女般的纯净，唯有那双翠绿的眼眸，沉淀了比古树年轮更深邃的智慧与沉静。时间在她身上，仿佛被森林的意志温柔地凝固。

她缓缓坐下，伸出手，指尖带着温润的生命气息，轻柔地抚过老鹿干枯的皮毛，梳理着它颈部打结的鬃毛。动作缓慢、专注，如同在进行一场无言的告别仪式。

“还记得溪水的清凉吗？”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林间的微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你奔跑时，蹄声像雨点打在叶子上。”

老鹿似乎听懂了。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满足叹息般的咕噜声。它将头颅更加放松地枕在东璃的膝上，感受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夕阳的余晖将一人一鹿的身影拉得很长。森林一片静谧，只有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老鹿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悠长的呼吸。没有悲伤的哭泣，没有不舍的挽留。只有一种对生命历程最深沉的理解与尊重。

终于，那悠长的呼吸，如同断线的珍珠，悄然停止了。老鹿浑浊的眼睛缓缓合上，神态安详，仿佛沉入了永恒的、关于溪水与阳光的梦境。

一滴泪水，无声地从东璃眼角滑落，滴落在老鹿冰冷的额头上，如同晨露告别草叶。她轻轻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老鹿失去温度的额头上。

“安息吧，自由的灵魂。森林记得你奔跑的风。”她低语。

温润的自然魔力从她掌心涌出，身下的泥土变得松软而温暖。无数散发着淡绿色光晕的纤细根须破土而出，如同大地母亲最温柔的臂膀，将老鹿的身躯缓缓包裹、沉入它深爱的土地深处。地面合拢，一株幼小的、散发着银白色微光的月光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稚嫩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如同老鹿灵魂在森林怀抱中的新生。

哀，是生命循环的必然。

不伤，是因这循环本身，便是森林永恒之“乐”的一部分。

月印·心印·永恒共鸣

又不知多少岁月流逝。

“世界之脉”古树已生长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伟岸，它的枝干仿佛支撑起了天穹，根系深扎入大地的心脏。那道天然的月牙纹理，在经历了无尽岁月的洗礼后，更加清晰深邃，如同铭刻在森林本源上的神圣印记。

一个满月之夜。

清冷的月辉如同液态的银，静静流淌在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将万物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东璃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古树之巅。她赤足立于最高处的枝桠，银发流淌着月华，深紫色的发梢如同暗夜中跳动的紫色星火。夜风拂过，衣袂飘然，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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