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波涛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那富有韵律的哗哗声,本该是治愈心灵的乐章,此刻却像沉重的鼓点,一声声敲在林晚星的心上。咸湿的海风带着海洋特有的鲜活气息,顽皮地透过病房微开的窗缝钻进来,试图驱散一室沉闷,却终究徒劳。病房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无形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林晚星静静地坐在病床边缘,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维持这最后的体面。她身上还穿着略显正式的衬衫裙,是前几天参加技术攻关庆功宴时穿的,那时上面似乎还沾染着胜利的喜悦和陆砚川为她佩戴上另一半玉佩时,指尖留下的温热。可如今,那份滚烫的欣喜早已被一纸薄薄的体检报告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绝育药残留……微量。”
报告单上那几个冰冷的铅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作为一个灵魂里装着现代医学知识的穿越者,她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微量残留”背后意味着怎样残酷的真相——这绝非一次偶然的误食或意外,而是经年累月、细水长流般的侵蚀!是有人在漫长的时间里,带着难以想象的耐心和恶意,一点一点,将毒药渗入她年幼的身体,扼杀了她作为女性与生俱来的部分权利。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这一切发生在她懵懂无知的童年,而那双递来毒药的手,极有可能来自她曾经无比依赖、视为港湾的至亲之人。
陆砚川高大的身影立在窗边,夕阳将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边,却也在他脚下投下一道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这位在枪林弹雨中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铁血军人,此刻却因为几张轻飘飘的纸,全身肌肉都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没有回头,但那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以及周身不受控制散发出的凛冽寒意,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内心正席卷着如何狂暴的惊涛骇浪。作为丈夫,他感受到的不仅是滔天的怒火,更有一种蚀骨的心疼与铺天盖地的自责——为什么他没能更早地出现在她生命里?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偏偏缺席?一想到他们的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差点就因为这份阴损的算计而无缘来到这个世界,他心头的后怕和怒意就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医生说……剂量很低,只是微量……”林晚星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医生试图安慰她的话,声音轻飘飘的,像风中即将破碎的肥皂泡。她不是在寻求苍白的安慰,而是工程师的本能在驱使她用理智去剖析这残酷的数据:低剂量,意味着这不是意图立刻取人性命的剧毒,而是隐蔽、其心可诛的慢性谋杀。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在这样的伤害下,还是平安生下了三个健康的孩子?这简直是一个医学奇迹!
陆砚川终于转过身,迈着沉稳却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到床边。他没有选择坐下,而是径直半蹲下来,这个姿势让他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坐在床沿的她的脸。这是一种无声的守护和谦卑的姿态,仿佛在说:无论你遭遇什么,陷入何种境地,我都会放低自己,与你平视,陪你共同面对。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背,试图将力量和温度传递过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磐石般试图稳住她漂浮不定的心神:“晚星,伤害的深浅,改变不了事情的性质。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浸在痛苦里,而是把这只藏在暗处的黑手揪出来!是谁?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目的,竟能对一个小孩子下如此毒手?”
他的话语像一记重锤,敲碎了林晚星试图用理智构建的脆弱外壳。她痛苦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她强迫自己沉入那片被原主刻意遗忘、深埋在岁月尘埃下的记忆沼泽。时间点被模糊地锁定在“很多年前”,那是母亲林淑媛还在身边,却又即将永远离开的动荡岁月。这个时间段的记忆本就因为年幼而模糊不清,加之原主后来经历的种种磨难与颠沛流离,更是将这些本就稀薄的童年印记冲刷得支离破碎。
在陆砚川沉稳而充满鼓励的目光注视下,林晚星开始像最耐心的考古学家一样,小心翼翼地清理和拼接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她想起之前在地下藏书库发现的那份关于父亲林瀚文归国和“意外”死亡的绝密档案,想起母亲当年被迫离开的隐情和那个神秘的“南洋侨商”陈先生(Tan)。所有的线索,冥冥之中似乎都指向同一个黑暗的源头。
突然,一个被厚重尘埃覆盖的记忆碎片,猛地刺破黑暗,浮现在她的脑海——
那是1952年的冬天,上海的冬天格外的冷,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湿冷。刚满三岁不久的她,失去了父亲这座大山,和母亲林淑媛临时安置在一处简陋得的弄堂小屋里。母亲那段日子异常沉默,原本温柔明亮的眼眸里总是盛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悲伤,常常抱着她一坐就是大半天,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恐惧什么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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