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来自遥远过去的琴鸣消散在风中,却像一枚投入死水深潭的石子,余波久久未平。
旧剧场外,苏沁抬起头,月光勾勒出她坚毅的下颌线。
她没有犹豫,转身面向那面饱经风霜的墙壁。
她抬起的是自己的右肩,那里曾因一次高难度的托举失误而嵌入过钢钉。
没有工具,没有颜料,她用这具承载了无数伤痕的身体,作为唯一的刻笔。
“咚!”
第一声闷响,是她的肩膀撞在粗糙的墙面上。
墙皮簌簌落下,露出了内里暗红色的砖石。
疼痛像电流般窜遍全身,但苏沁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这是“裂”字的第一笔,一撇。
接着,是她曾经骨裂过的手肘,是扭伤过的脚踝,是动过手术的膝盖。
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用自己身体上每一处旧伤的坐标,在这面墙上印下属于她们的姓名。
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向过去那个无声哭泣的自己告别,又像是在向这个冰冷的世界宣告她们的存在。
一笔,一划,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谱写出一曲无言的战歌。
当“裂痕舞团”四个大字的最后一笔,由她那只曾被舞伴踩踏至变形、至今在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的脚尖重重点下时,奇迹发生了。
她胸口,那枚神秘的残卷烙印陡然升温,一缕比月光更清冷、比血液更诡异的幽蓝血丝,从她脚尖触碰墙壁的地方悄然蔓延开来。
血丝如拥有生命的藤蔓,瞬间游走遍布她刚刚刻下的每一个笔画,将那四个深浅不一、歪歪扭扭的字迹,渲染成一种深邃而神秘的蓝色。
蓝光流转,最终在整面墙上凝固。
一行虚幻的文字在墙壁上方浮现,随即隐没,却清晰地烙印进了在场每一个能“看见”它的人的意识里——【伤即印记】。
这面墙,不再是普通的砖石结构,它已成为一个宣言,一个图腾。
仿佛是收到了这图腾的召唤,当晚,剧场高高的围墙上,悄无声息地翻进了七个身影。
他们动作各异,有的靠单臂力量,有的靠惊人的腰腹,姿态或许笨拙,但落地时却如羽毛般轻盈。
他们是这座城市里,同样被舞蹈抛弃的“残次品”——失去左臂的街舞少年,右腿装着义肢的芭蕾舞者,听力受损只能靠震动感知节拍的现代舞者……
他们曾被无数次告知“你不行”,“你已经废了”。
但此刻,他们循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指引,汇聚于此。
七个人,加上苏沁,一共八人。
他们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示意,只是默默地走上那布满灰尘的舞台。
没有音乐,没有灯光,只有透过破损屋顶洒下的稀疏月光。
然后,他们开始跳舞。
动作是凌乱的,节奏是不协调的。
义肢与木质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独臂的舞者为了维持平衡而显得有些滑稽,听障的舞者完全踩错了想象中的节拍。
然而,在这片混乱之下,却有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在疯狂滋生。
他们跳的不是技巧,不是美感,而是压抑已久的呐喊,是挣脱束缚的渴望。
苏沁胸口的残卷再次有了反应。
那幽蓝的星图之上,代表着未知轨迹的第三圈幽影,随着他们的舞动,从一个模糊的起点开始,悄然向前延伸了一小段。
第二天,剧场前的空地上多了一样东西——老弦那张断了弦的古琴。
琴旁立着一块木牌,上面是苏沁用木炭写的字:触琴者规则。
一,每人只能碰三秒。
二,必须说出一句你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的话。
起初,人们只是好奇观望。
直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那根最粗的断弦上,浑浊的眼睛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语:“老头子,其实那天我不是嫌你酒气重……是怕你再不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根早已死寂的断弦,竟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
没有人注意到,在老妇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手腕上那块老旧的电子表屏幕上,一闪而过一行幽蓝的小字。
那是残卷给予她的回应,一个独属于她的词条,记录在名为“静语链”的无形网络中——【未亡之誓】。
这个小小的奇迹,像一颗投入人群的石子。
第一天,就有三百多人排起了长队。
他们对着一张断弦琴,说出了深埋心底的秘密,那些关于爱、关于悔、关于胆怯和遗憾的句子,汇入那条无形的“静语链”,成为一个个闪光的节点。
与此同时,舞团另一位成员,天生无法说话的小哑,在剧场门口挂上了一个她自己做的“出声信箱”。
几天后,她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纸被攥得满是褶皱,上面的字迹因用力过猛而几乎要划破纸背:“我杀了人,不是故意的,可我不敢自首。我每天都梦见他,我快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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