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无形的力量找到了第一个共鸣者,在城市苏醒前的灰白晨雾里。
阿正感觉电动车有些发飘,像是骑在了一块巨大的果冻上。
桥洞里的风比往常更黏腻,裹挟着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车后保温箱的绑带,箱子上,“【阿正·送得出】”的贴纸早已褪色卷边,像是对这座城市一个无力的承诺。
在他的显影视野中,现实世界之上覆盖着一层常人无法看见的奇景——无数纤细的光丝,名为“共信之链”,如蛛网般笼罩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连接着每一个拥有社会身份的人。
而此刻,他头顶那根代表着【临时工】身份的、本就黯淡的光丝,正被一股来自地底的巨力疯狂拉扯,发出濒临断裂的嗡鸣。
异变就在一瞬间。
前方的沥青路面毫无征兆地扭曲、起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紧接着,一道漆黑的裂缝无声张开,从中探出的不是岩石或泥土,而是一张由无数泛黄辞职信、皱巴巴的简历、未发出的请假条拼凑而成的巨口!
那巨口中没有牙齿,只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在蠕动,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甘与渴求。
巨口猛地一合。
并非物理上的吞噬,而是一种概念层面的剥夺。
整条长街,所有与【临时工】相关的词条瞬间被抽空、吞噬。
街边早餐店里那个打零工的阿姨身影变得透明,路口指挥交通的协警面容模糊,就连阿正自己,也感到灵魂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撕扯了出去。
“不——”
他甚至没能发出声音,一股无形的气浪就将他连人带车掀飞出去。
身体重重砸在桥墩上,保温箱在他身旁轰然炸裂,热气腾腾的餐盒滚落一地。
其中一个盖子弹开,鲜红的汤汁溅出,在白色的餐盒上蜿蜒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
“还没送到……妈妈会失望。”
话音未落,阿正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顶那根被抽空了概念的光丝,如风中残烛般消散。
同一时刻,城中村的尽头,言辙站在灰嬷那间摇摇欲坠的篷屋前,眉头紧锁。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亲手编织并维系着的“共信之链”,发生了剧烈的、断崖式的震颤。
一根主干链条,崩断了。
他摊开左手,掌心那幅由血色丝线构成的诡异残卷图案正疯狂闪烁。
他闭上眼,将意识沉入其中。
刹那间,血丝逆流回溯,他的显影视野穿透了钢筋水泥的表象,直抵城市舆论地脉的深处。
在那里,所有被压抑的情绪、被遗忘的言语、未曾实现的愿望汇聚成一条污浊的地下河。
而此刻,河床的中央,一个由无数未寄出的信件构成的巨大“胃囊”正在疯狂蠕动、消化着刚刚吞噬的词条。
胃囊的内壁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字迹,像无数挣扎的虫豸。
“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什么都愿意做。”
“经理,我真的想转正,家里的孩子等着学费。”
“她不知道我还爱她,这封信我写了三年,始终没有寄出去……”
这些绝望的、卑微的、深埋心底的执念,此刻竟汇聚成了实体,一个靠吞噬他人身份来填补自身空虚的怪物。
言辙的瞳孔骤然一缩,胸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沉闷。
“不是敌人……是我们,是我们所有人,亲手养大了这个怪物。”
“说得对。”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桥洞的另一头传来。
言辙回过神,看见信婆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竿,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她另一只手提着个竹筐,里面装满了泛黄的信纸,仿佛刚从那怪物的胃里捞出来一般。
她浑浊的眼睛望向言辙,以及他身后那片常人看不见的、因断裂而混乱闪烁的“共信之链”。
“你织的这张链子太精妙,也太长了,长得把地底下那些沉睡的‘想’都给勾醒了。”
信婆用竹竿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它们沉在最底下,没有名字,没有身份,被遗忘得太久了。它们醒来,唯一的本能,就是用‘吃’来证明自己还存在。”
她抬起竹竿,指向不远处阿正尸身旁那道深不见底的桥墩裂缝,那里正是巨口消失的地方,此刻正散发着浓郁的陈腐纸张气味。
“想救你那些快被‘吃’光的人,就得下到‘信渊之喉’里去。不过么……”她顿了顿,嘿嘿笑了两声,笑声像漏风的破风箱,“下去的,很少有能上来的。”
言辙没有犹豫。
他看着阿正保温箱上那行血字,又感知着“共信之链”上越来越多因“临时”身份被剥夺而变得黯淡的光点,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掌心残卷上一抹,低喝一声:“默种。”
瞬间,他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封死。
整个世界化为一片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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