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名字,由整座城市来喊。
黎明的第一缕光刺破云层时,一场无声的风暴已在钢铁之城的每个角落酝酿。
高中教室里,一个睡眼惺忪的学生在历史课的随堂作业上,用还带着墨香的笔,郑重写下了“工魂之名”四个字,并在后面标注:一段被遗忘的抗争史。
他的同桌看到了,也默默地在自己的本子上添上了同样一行。
城市另一头,一名刚入职不久的年轻记者,正借着采访国营钢厂改制五十周年庆典的名义,偷偷溜进了尘封的档案室。
他绕开监控,撬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里面没有勋章与荣誉,只有一叠厚厚的、标注着“待销毁”的卷宗。
他用手机飞快地翻拍着,发黄纸页上的字迹触目惊心——“非法聚集”、“煽动罢工”、“首要分子处理意见”……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锥子,刺穿着官方历史那光鲜亮丽的袍子。
然而,真正引爆舆论的,是一位沉默了七十年的老铆工。
他独自一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市中心广场的纪念碑前。
在无数手机镜头和闻讯赶来的记者面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
打开油布,那是一份用鲜血按着手印的合同,纸张早已脆如枯叶。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读出那份合同上唯一的要求,声音嘶哑,却清晰得如同雷鸣,贯穿了七十年的时光:
“我们只要……一碗热饭。”
一句话,让整座城市陷入了死寂。
此刻,言辙正坐在医院的天台边缘,冷风吹动着他单薄的病号服。
他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正直播着广场上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他的左臂,那条由锈蚀金属构成的臂膀,一道狰狞的裂口从手腕蔓延到肘部,暗红色的铁锈混合着丝丝血迹,正缓慢地向外渗出。
这是“工魂之志”强行激活的后遗症,每一次动用,都会让这具被改造的身体更接近崩溃。
他没有动用“偿印”去修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伤口,感受着那阵阵撕裂般的刺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痛,是记忆最忠实的锚点。
一旦习惯了用偿还的力量抹平伤痕,他就会忘记这力量从何而来,忘记那些名字背后所承载的,究竟是何种重量的痛苦。
“言哥。”
小齿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带来了一群人,大约有十几个,他们神情激动又带着几分迷茫,看向言辙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他们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锈梦人’,”小齿-轮解释道,“这些年,他们每个人,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废弃的钢厂重新开工,梦见那些轰鸣的机器和飞溅的钢花。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言辙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能看到他们身上缠绕着的,与自己同源的工业怨念,那是几代人刻在基因里的记忆回响。
“你们的梦,不是虚假的,”言辙的声音很平静,“把它们录下来。”他递给小齿轮一袋全新的录音笔,“用你们自己的声音,把梦里听到的话、看到的人、感受到的温度,全都录下来。然后上传到网上,就用一个统一的名字——《我们梦见的名字》。”
锈梦人们用力点头,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
与此同时,老刀正在城西最大的废品回收站里忙碌着。
他没有去游行,也没有接受采访,而是用几块捡来的木板,在自己的地盘上搭起了一个简陋的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名字回收箱”。
很快,人们开始送来各种各样的“废品”。
一份发黄的旧档案、一个锈迹斑斑的工牌、一封没能寄出去的家信、一张印着钢厂标志的奖状……老刀将每一件物品,都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那台同样锈迹斑斑的老式磅秤上,逐一称量。
“李大海,工牌,档案缺失,遗物重二两三钱。”
“王秀英,家信,收件人地址已拆迁,遗物重一两六钱。”
他在一个破旧的本子上一笔一划地记录着,仿佛在为这些被遗忘的灵魂,称量出他们最后的“重量”。
医院病房里,阿梅将一张新洗出来的全家福,轻轻放在母亲的床头柜上。
照片上,母亲笑得格外安详。
“言辙,谢谢你。”阿梅低声说,“我妈今天早上醒来,精神好了很多。她指着新闻里那个老爷爷,跟我说,她记得……她记得名单上的李阿妹,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姑姑。她说她小时候一直想问,但家里人都不让提,一提,我外公就发脾气。这么多年,没人愿意听她讲这些。”
而在另一间病房,小伍的母亲也醒了。
她虚弱地握住儿子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亮。
“小伍,你瘦了,”她轻声说,“但……你的眼睛,亮了。”
小伍低下头,泪水差点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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