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饭店的包间内,齐磊那首用阮“魔改”的《护花使者》余音似乎还未散尽,但引发的反响却已是冰火两重天。
年轻的乐手们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个个兴奋得如同发现了宝藏,惊呼与赞叹此起彼伏:
“我……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吗?阮还能这么弹?!(⊙?⊙)”
“卧槽!这是什么神仙改编?!一股子江湖侠客逛夜市的味道!(?Д?)?”
“原曲是风流才子,这版直接变成接地气的痞帅游侠了!笑死!(?w?)”
“妈呀!这旋律……莫名带感!我脚指头都在跟着动!(★w★)”
“赵老,您快看!您的阮……它,它叛变了!叛变得好好听!(≧?≦)?”
“这……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端庄典雅的中阮吗?齐磊给它灌了什么**汤?(????)”
“头皮发麻!原来民乐和流行歌还能这么玩?!格局打开了!(;′д`)ゞ”
“哈哈哈哈!不行了,这画面感太强了!一个古装大侠在蹦迪!(σ`?д?)σ”
“齐磊!你真是个魔鬼!但是……请多来点!(?w?)”
然而,与年轻一代的狂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老、孙大师等几位民乐老前辈那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对他们而言,这并非创新,而是亵渎!
他们感觉自己坚守了一生的信仰和艺术准则,遭到了粗暴的侵犯和践踏。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赵老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酒液都溅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怒斥道:“哼!……简直就是胡搞乱搞,倒反天罡! 这弹的是什么?鬼哭狼嚎,不伦不类!这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阮吗?这还有半点国乐的风骨和气韵吗?简直不堪入目!不堪入耳啊!”
孙大师也气得胡子直抖,指着齐磊道:“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不能用在歪门邪道上!你这是对国乐的侮辱!是数典忘祖!”
钱教授虽然没说话,但那紧皱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眼,也充分表达了他的反感和失望。
几位大佬你一言我一语,对齐磊进行着激烈的口诛笔伐,仿佛他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一旁的李国华团长左右为难,急得直搓手。
作为团长,他理解老前辈们维护传统纯粹性的心情;
但作为一直在文化一线、深知市场残酷的领导者,他却又从齐磊的改编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破局的希望和潜在商业价值。
他张了张嘴,试图打圆场,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这……这个,那个……赵老,您先消消气,齐磊他也是……也是一片好心,想找个新路子……”
好在齐磊自己并未被这阵势吓倒。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阮,神态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开口道:“赵老,孙老,钱教授,我知道你们急,但你们先别急。能不能先听我狡辩……呃,口误,是听我给您们解释解释,再做评判,如何?”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这阮弹的都是个什么玩意呀!伤风败俗!”赵老怒气未消。
齐磊依旧保持着耐心,语气平和:“呵呵……赵老,孙老,你们先别急着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他先安抚了一句,然后目光扫过全场,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刚刚这首曲子的改编,大家也都听到了。现在,我就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抛开成见,单从听觉和感受上来说——**如果这样的曲子流传开来,你们觉得,会有人愿意去听吗?会有人愿意为了听这样的演奏,去买票看你们的现场表演吗?”
“啊?”
“这个……”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让原本情绪激烈的场面暂时冷却了下来。
所有人都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连那几位愤懑的老前辈也下意识地在心里掂量。
沉默了片刻,还是作为年轻一代翘楚的小提琴家梁以柔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清脆而客观:“恩……说实话,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如果我在街上或者网络上偶然听到,大概率会被吸引,停下来听一会儿。毕竟,能把阮这么古老的乐器,如此巧妙又毫无违和地融入到现代流行乐里,还弹奏得这么……嗯,这么‘好玩’,在当下的环境里,真的非常少见,很有新意。”
她的话像是打开了闸门,其他一些年轻一代的演奏家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听着很带劲,如果现场有这种表演,我可能会去凑个热闹。”
“至少比干巴巴地听传统曲目更容易让普通人接受吧?”
“我觉得有搞头,说不定能吸引到一批原本对民乐不感兴趣的年轻人。”
听到这些反馈,齐磊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他趁热打铁,继续描绘着一幅更具象的画面:
“好,既然大家觉得有人愿意听,那我们再进一步想象一下。”
他声音放缓,带着引导性:“如果说,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她可能十七八岁,青春洋溢,身上穿着我们精美的传统汉服或者雍容的唐衣,但脸上却戴着一副酷酷的墨镜。她就坐在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或者某个热闹的文创市集角落,用一种轻松、调侃、甚至带着点顽皮的态度,弹奏着像刚才那首《护花使者》一样,经过改编的、耳熟能详的流行乐曲……”
齐磊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然后抛出关键一问:
“大家觉得,这样一幅画面,路过的行人会不会被这个小姑娘独特的造型和气质所吸引?会不会被她手中那把古老乐器发出的、却演奏着流行旋律的琴声所吸引?他们会不会产生好奇——‘她弹的是什么琴?’‘这声音真好听,是什么乐器?’进而,会不会有那么一捏捏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们想去了解一下这件乐器,甚至……心里痒痒的,也想尝试着学上那么一学呢?”
“……”
齐磊的描述极具画面感和煽动力。瞬间,包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脑海中构建出了那个场景——古风与现代的碰撞,传统与潮流的融合,一个活色生香的姑娘用古老乐器玩转流行音乐……
这画面,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怎么想想就觉得……挺喜感,挺酷,还带着一抹浓郁、难以抗拒的“勾引”意味呢?它打破了民乐高高在上、曲高和寡的刻板印象,让它变得亲切、有趣、甚至有点“潮”。
然而,就在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这新奇画面中时,为首的李国华团长,以及孙大师等几位老人,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丝诡异而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正在生闷气的赵老。
赵老被几位老伙计盯得浑身不自在,老脸微红,有些恼羞成怒地咳了几声,试图掩饰:“咳咳!你,你们看我做什么?我……我孙女那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胡闹~~”
“唔?”
听到赵老这话,再结合周围几位大佬那古怪暧昧的脸色,齐磊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他脱口而出:“不会吧!赵老……难道,您的孙女……她就真的这么玩过不成?”
“哼!~”赵老直接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齐磊,来了个默认式的不理不睬。
还是李国华团长憋着笑,揭开了谜底:“嘿嘿,齐磊,你还真猜对了!赵老他那宝贝孙女,前段时间就在他们家胡同口,搞过这么一出!当时那可真是轰动了一条街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手机拍照录像的闪成一片,连地方电视台的民生新闻都跑来报道了!可是咱们赵老呢?”
李国华促狭地看了赵老一眼,“他说他孙女犯了行业大忌,不尊重传统,有辱门风,硬是把人关在家里,禁足了一个月!哈哈哈哈!”
齐磊听完,愣在原地,感觉满头顶仿佛有一群乌鸦“嘎嘎”飞过。
得……搞了半天,原来现实比想象更魔幻,还得是你们赵家人会玩……
这时,赵老被当面揭了老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猛灌了一杯酒,借着酒劲开始数落起自家孙女如何“不成体统”、“糟蹋艺术”。
但齐磊却从他的骂声中,听出了更深层的问题。
他不敢认同地摇了摇头,出声反驳道:“赵老,请恕我直言,您这样做,其实是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赵老,语气诚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您想想我刚才说的话!现在的年轻人,生存压力巨大,连吃饱饭、有个安稳窝都要拼尽全力,谁会真的有闲情逸致,去关注我们这些看似‘阳春白雪’、不能当饭吃的传统传承呢?”
他话锋一转,指向了那个被禁足的女孩:“可是,您的孙女,她用这种您看来‘离经叛道’的方式,却成功地吸引了那么多原本对民乐毫无兴趣的路人!她让阮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这不仅仅保证了您孙女未来或许能凭借这门您传授的技艺,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能够谋生的新路,更重要的是,她让您这一身‘国手’级别的绝技,看到了在新时代传承下去的另一种可能性!这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啊,赵老!”
“胡闹!”赵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暴怒而起,脸色涨红,“我家再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名门望族!还能少得了她一口吃的?用得着她这样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地去糟蹋国乐?她敢再这么胡来,看我老头子不打断她的爪子!你信不信!”
面对赵老的雷霆之怒,齐磊没有丝毫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最关键、最致命,也最让赵老无法回避的问题:“是是是,您赵老是‘国手’,家境殷实,底蕴深厚,自然不愁吃穿。但是,赵老——”
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寂静的包间里:“您有想过没有,在全国各地,千千万万正在学习阮、学习笙、学习箜篌……学习各种传统乐器的年轻人里,有几个的家庭条件,能比得上您赵家?您家可以不愁吃穿,让孩子纯粹为了艺术和热爱而学习,可那些普通家庭、甚至贫困家庭出来的孩子呢?您想过他们的未来吗?当他们发现,苦学十几年,一身技艺却无法换来一份体面的生活,无法养活自己和家人时,您让他们如何坚持下去?您让这些古老的技艺,又靠谁来传承?!”
“……”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赵老的心上,也敲在了在场所有老前辈和深知行业困境的乐手心上。
赵老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齐磊指出的这个残酷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那满腔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被触及灵魂的震颤。
他愣愣地看着齐磊,又看看周围那些眼神复杂的年轻乐手,最终,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齐磊用最简单直白的话,撕开了笼罩在“传承”二字上那层温情脉脉却又脱离实际的面纱,将其中最现实、最残酷的一面,血淋淋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