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指甲缝里还卡着点松烟墨的时候,监察科的门被推开了。秋日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出块菱形的光斑,陈科长的皮鞋尖先踏进去,鞋跟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笃的一声,像砸在宣纸上的墨点,晕开圈沉闷的涟漪。白露,陈科长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放,金属搭扣撞出轻响,你上个月十七号的加班记录,有点问题。
白露正用美工刀裁开新到的宣纸,刀刃划过纸边的声音突然顿住。她抬起头,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画室里总飘着股松节油和墨汁混合的味道,此刻这味道好像凝固了,连窗外老槐树的叶子都不晃了。十七号?她把美工刀轻轻放在镇纸上,刀身映出张素净的脸,左眉骨下方有颗小小的痣,像宣纸上溅的星点,那天我确实加班到九点多,考勤系统有记录的。
系统记录是到九点十七分,陈科长翻开文件夹,抽出张A4纸,上面打印着考勤系统的截图,红笔圈出的时间像道血痕,但我们调了监控,从八点零五分开始,到八点二十五分,这二十分钟,你不在办公室。
白露的指尖在宣纸上无意识地划着,留下道浅白的印子。画室在办公楼后面的老仓库改造的,从办公室过去要穿过条没监控的回廊,再拐两个弯,步行最快七八分钟。二十分钟,够打个来回了。我去买咖啡了,她声音很轻,像怕吹散了什么,楼下便利店,那段路没监控。
陈科长盯着她看了会儿,目光扫过她身后墙上挂着的画。那是幅没完成的《秋山图》,墨色浓淡间,几株芦苇被风拂得弯了腰,倒像极了此刻白露的姿态。
便利店的付款记录呢?付的现金。文件夹合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陈科长走到画前,手指悬在芦苇上方,没敢碰:白露,你是咱们单位的老人了,知道规定。这二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正好够......他没说下去,只是把文件夹往她面前推了推,明天之前,把情况说明交上来。门关上的时候,白露才发现自己握着美工刀的手在抖。刀刃上沾着点墨渍,是早上画山石时蹭上的,她对着光看,那墨渍像只蜷缩的小虫,正一点点往肉里钻。
十七号那天的云,是棉絮状的。白露记得清楚,因为她站在便利店门口抽了支烟,抬头看了会儿天。烟是楼下保安老李给的,他总说她一个姑娘家画起画来不要命,抽屉里常年备着薄荷糖和烟,说前者提神,后者压惊。
那天办公室的空调坏了,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铁箱子。打印机嗡嗡响着吐出报表,油墨味混着同事们的汗味,熏得人头晕。白露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忽然想起画室里的那幅《秋山图》——上周起了笔,山形已经有了,就差几丛芦苇点睛。小露,帮我带瓶可乐呗?对面的张姐推过来五块钱,楼下便利店,冰镇的。
白露捏着钱站起来,腿麻得差点绊倒。她顺手抄起桌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支狼毫笔和小半瓶墨汁——早上临出门时,她总觉得今天得画点什么,像种说不清的预感。
便利店的冷柜在最里面,她走到半路,忽然被货架上的宣纸吸引了。不是她常用的生宣,是种半生熟的,米白色,边缘裁得整整齐齐。包装上印着行小字:适合写小楷。
她拿起一刀纸,指尖划过纸边。十七岁那年,爷爷教她写《灵飞经》,用的就是这种纸。爷爷的书房里总摆着盆兰草,墨香混着草叶的清气,她趴在八仙桌上练字,看爷爷用镇纸压住纸角,笔锋在纸上走得又稳又轻,像初春的雨落在青石板上。
姑娘,要这个吗?店员过来扫了扫码,今天打折,便宜五块。白露摇摇头,把纸放回去。她走到冷柜前,拿了瓶可乐,又多拿了罐冰咖啡。付账的时候,老板娘正对着小电视看连续剧,屏幕里的女主角哭得梨花带雨。白露数出三张一块的纸币,老板娘头也没抬,随手找了两个钢镚,叮啷落在柜台上。
走出便利店时,烟瘾忽然上来了。她靠在墙根,摸出老李给的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打火机打了三下才着,火苗窜起来的瞬间,她看见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的影子:白衬衫,牛仔裤,帆布包带子斜斜垮在肩上,像极了十七岁那年偷偷跑出校门的样子。
烟抽到一半,手机响了,是张姐催她回去。她把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里,转身往办公楼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像宣纸上未干的墨痕。她走得不快,心里盘算着,等报表弄完,就去画室把芦苇补上。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二十分钟的路,会在一个月后,变成道跨不过去的坎。监察科的考勤表打印在米黄色的纸上,白露的名字在第三行,用黑色水笔写着加班时长:4小时23分。陈科长用红笔在19:05-19:25那里画了道横线,像道伤疤。
这段时间,你说去买咖啡,陈科长把一张地图摊在桌上,上面用红线标了从办公室到便利店的路线,但便利店的监控我们调了,19:08到19:15,你确实在店里。那剩下的十分钟呢?白露的手指在桌下蜷缩起来。帆布包的带子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她昨天补画完的《秋山图》,画框边角硌着腰。她昨天熬了通宵,把芦苇补完了,墨色的芦苇在宣纸上轻轻摇曳,像被风拂过的记忆。我......她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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