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的光线总带着一种微妙的失衡感,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莫鸿的侧脸,将他下颌线的阴影投在那幅尚未完成的油画上。画布上的城市轮廓正从混沌中挣脱出来,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扭曲的云层,而在建筑群的缝隙里,一双模糊的眼睛正穿透颜料凝视着门口——林悦站在那里,看着画家手中的刮刀突然停顿,颜料在画布上凝成一道突兀的伤痕。
他又来了。”莫鸿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钉在那道刮痕上,仿佛要将它剜下来。林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黑色宾利的影子正爬过画廊前的梧桐树叶,引擎熄灭的闷响隔着玻璃传来时,画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这是林悦第三次见到赵启东。这位以地产起家的资本巨鳄总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从不直接踏入莫鸿的创作区,只是倚在会客室的门框上,用那双审视过无数地块价值的眼睛扫过画室里的每一幅作品,像是在评估资产的溢价空间。
莫鸿,上周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赵启东的声音带着一种久经商场的笃定,他甚至没看画家,指尖在一幅肖像画的画框上轻轻敲击,“把背景换成滨江壹号的全景,再加一百万。
莫鸿握着刮刀的指节泛白,画布上的刮痕被他无意识地加深:“那幅画讲的是老城区拆迁,不是你的楼盘广告。我每年给你三百万,不是让你画这些没人懂的东西。”赵启东终于转过身,翡翠戒指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弧光,“你要搞清楚,没有我,你的才华连菜市场的烂菜叶都不如。”他的语气突然转冷,像冰锥刺入画室的寂静,“别逼我让你彻底消失。
林悦的钢笔在采访本上洇开一个墨点。作为《艺术前沿》的调查记者,她原本是来追踪“城市异见者”莫鸿的创作轨迹,却意外触碰到资本与艺术纠缠的暗线。当莫鸿在深夜电话里声音发颤地重复那句“他真的做得出来”时,她决定撕开这位顶级赞助人光鲜的面具。
市档案馆的霉味里混着旧报纸的油墨香,林悦在1998年的《江城晚报》社会版找到了赵启东的名字。泛黄的版面角落刊登着一则简讯:“青年企业家赵启东向灾区捐款二十万元”,配着的黑白照片里,二十多岁的赵启东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站在救灾帐篷前,眼神里还没褪去乡野的粗粝。
那时候他还在倒腾建材。”档案馆管理员老李翻着索引卡,指甲缝里嵌着陈年的灰尘,“真正发家是2003年那次国企改制,城东的老纺织厂地皮,被他用白菜价拿走了。”老李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当时负责评估的科长,第二年就移民加拿大了。林悦在工商信息系统里追踪到赵启东的商业版图。从最初的启东建材到后来的启东集团,旗下二十三家子公司如同藤蔓般缠绕在江城的经济脉络上:房地产开发、小额贷款、文化传媒、物流运输……最让她在意的是一家名为“恒安安保”的公司,注册资本仅五百万,却承接了启东集团所有项目的安保工作。
恒安的老板叫孙彪,是赵启东的发小。”跑社会新闻的同行递给林悦一杯热咖啡,窗外的雨正冲刷着报社大楼的玻璃,“这人九十年代在道上混,据说手上有案底,但后来都‘处理’干净了。去年滨江壹号工地出了安全事故,一个工人坠楼,家属闹到工地,就是孙彪带人‘劝’走的。林悦翻开那起事故的报道,官方通报写着“意外失足”,附带一张工人家属签字的和解协议照片。她放大图片,发现签字的女人眼角有明显的淤青。
莫鸿的画室多了一扇防盗门。林悦第二次来访时,画家正用松节油清洗调色盘,空气中的松香气味盖不住他身上的酒气。“他派人跟着我。”莫鸿突然将画笔砸在地上,颜料溅在他沾满油彩的牛仔裤上,“上周我去老城区写生,那辆黑色帕萨特就停在巷口。林悦的调查陷入停滞。她试图联系曾在启东集团任职的高管,对方要么直接挂断电话,要么在接通后沉默片刻便匆匆挂断。一位已退休的财务总监在咖啡馆约见她,却在看到窗外停着的银色面包车后,只留下一句“赵总对我们有恩”便匆匆离去。
他的关系网深到你想象不到。”林悦在深夜接到莫鸿的电话,背景音里有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十年前,有个评论家写文章骂我的画是垃圾,没过半年,那人就因为‘嫖娼’被抓,现在还没翻身。后来我才知道,那篇稿子是赵启东让人写的,他想逼我主动找他。林悦在报社的资料库翻到那篇评论,作者署名“文涛”。她通过人事档案找到此人的住址,却发现那间老城区的公寓早已人去楼空。邻居说,三年前的一个雨夜,有辆无牌面包车停在楼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文涛回来。
文涛?”市作协的老主席听到这个名字时叹了口气,“才华是有的,就是太直。当年他确实跟赵启东有过节,好像是拒绝了给启东集团的杂志写软文。”老主席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旧杂志,封面人物正是赵启东,标题写着“儒商的艺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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