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自好云山的谷壑间盘旋而上,掠过层叠的绿意,吹拂在立于外围一处隐蔽岩脊上的两道身影上。
红衣的自然是红姑娘,她抱臂而立,鲜艳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像一团凝固却又跃动的火焰。而她身侧稍后半步站着的,是花无言。
他今日未着往日那身繁复绮丽的长袍,仅是一袭暗绣缠枝莲纹的墨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露出一段线条清晰利落的白皙脖颈。他身姿挺拔如孤竹,面上不施粉黛,眉眼间便愈发显出几分属于男子的清俊锐气,只是那锐气被一种近乎永恒的沉静包裹着,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
二人皆是内力精深之辈,目力远超常人。从此处遥遥望向主峰那片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精舍,虽不能窥清门窗之内的细节,但方才那一番动静,已是尽收眼底——
先是那穿着一身招摇金袍、仿佛自带光芒的火麟飞,大大咧咧地抱着一个硕大的黑漆食盒,脚下生风地闯进了精舍院门。没过多久,便见他半揽半抱地,将他们的主上柳眼从屋里带了出来。
日光正好,洒在院中那两人身上。火麟飞眉飞色舞,嘴巴开合不停,似乎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一只手还颇为自然地搭在柳眼的肩头。而他们的主上,素来苍白阴郁的脸上,此刻竟没什么惯常的戾气与不耐,只是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听,又像是神游天外,并未挣脱那过于亲近的触碰。两人之间的气氛,是一种让红姑娘与花无言都感到陌生的……松弛,甚至称得上平和。
这景象,与昨夜精舍内传出的、那压抑不住的哽咽与咆哮,以及更早之前,柳眼那近乎疯狂、不惜与虎谋皮也要向唐俪辞复仇的偏执模样,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对比。
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一丝弥漫在红姑娘与花无言之间,难以言喻的微妙与沉寂。
良久,终是红姑娘先开了口。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那种历经世事后略带沙哑的磁性,只是此刻,这磁性里沉淀了更多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释然,也有一丝尘埃落定的唏嘘。
“花管家,”她微微偏头,看向身侧沉默的男子,“看来……咱们这份鞍前马后的差事,怕是真的要干到养老送终了。” “管家”二字,她唤得自然,这是对花无言在柳眼身边实际地位与能力的认可。他虽常作护卫打扮,但心思之缜密,处理事务之周全,远非寻常护卫可比。
花无言的目光依旧落在远方精舍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身旁岩缝里长出的一截枯草细茎。闻言,他俊美的侧脸线条未见丝毫变动,只淡淡应了一句:“主上心安之处,便是吾等立身之所。”
他的声音清冽,如同山间冷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红姑娘轻轻“啧”了一声,像是要吐出胸中积郁的那口浊气。“你说主上他……这次怎么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带着点难以置信吐出了那两个字,“……投降了呢?”
她脑海中浮现的,是柳眼昔日那双燃烧着幽冷火焰的眸子,是那为达目的不惜将自身也焚为灰烬的决绝。那样一个骄傲、固执、行走在深渊边缘的人,怎么会如此……近乎驯顺地,被一个咋咋呼呼的红毛小子揽着肩膀,被另一个清冷如月的故人牵着手,带离他固守已久的黑暗巢穴?
这转变,快得如同霹雳雷霆,让她这颗自认也算见过风浪的心,都有些措手不及,恍如梦中。
花无言终于收回了远眺的视线,那双沉静的眸子转向红姑娘,眼底深处似有幽光流转。“非是投降。”他纠正道,语气平稳如初,“是迷途之人,见岸登舟。”
“登舟?”红姑娘挑眉,艳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近乎戏谑的神情,“被火麟飞那小子当个大型暖炉似的搂着,被方周公子当需要喂食的雏鸟般照顾,这叫登舟?”她摇了摇头,“花管家,你这文绉绉的说法,可美化不了主上如今这……这近乎‘失节’的境地。”她实在找不出更委婉的词了。那可是柳眼啊!曾经风华绝代、计谋深沉的柳公子!如今这般模样,若让昔日旧敌见了,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总好过溺毙于苦海。”花无言的回应依旧简洁,却一针见血。他目光再次投向虚无的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更久远的景象。“此前主上所行,是绝路。尽头唯有毁灭,或沉沦。你我都清楚,主上自己……又何尝不知?他只是不肯回头,亦或说,无人能引他回头,他也……无处可回。”
他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将那截枯草捻断。“如今,有人以蛮力破开迷障,以……非常之法,硬生生将他拖拽上了另一条路。或许此路崎岖,前景未明,但至少,”他语气微沉,“路上有光。”
红姑娘想起火麟飞那不由分说、几乎能烫伤人的拥抱,想起方周那沉默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牵手。那般“非常之法”,确实……蛮横,却也有效。与柳眼之前那种日夜煎熬、自毁倾向浓重的状态相比,眼下这看似“有伤风化”、“威严扫地”的局面,至少保证了人还好好地活着,那颗死寂冰冷的心,似乎也重新有了微弱的跳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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