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被几个长辈硬按在了那把吱嘎作响的木椅子上。
“阳子!你给叔句痛快话!那租金,咱到底该要多少?摸着良心又不能让八爷觉得咱敲竹杠?”
一队的老队长是个急性子,第一个按捺不住开了腔。
他粗糙得像老树皮的大手重重拍在坑洼的桌面上,震得那煤油灯火苗又是一阵乱跳。
那手指关节全是常年握锄磨出来的,发亮的厚茧。
林阳苦笑一下,朝满屋子热切又带着点茫然焦虑的乡亲们摊了摊手,那神色真诚得甚至有些无奈:
“老叔,各位婶子大娘们!这话我在刚下窑厂土坡子的时候就跟张村长撂清楚了,这事儿,我不能参与!必须得避嫌啊!”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又往上虚指了指房梁,像是在暗示这窑厂的分量和八爷这位金主。
“我跟八爷合作,这窑厂有我一份子,我咋张嘴?”
“我说五千一万?那八爷家的钱是大风吹来的沙土?堆那儿等我数?”
“我说三百五百?那不是寒碜咱们村这地么?”
“里外不是人,搁在火上烤的活计,你们这不是成心让我跳夹板河么?”
老村长嘴里叼着那根早就熄灭,只剩烟灰的旱烟锅,眯缝着老眼,喉咙里先是一阵呼噜呼噜的痰音。
他慢悠悠地开了腔,那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我说啥来着?早提醒过你们了吧?”
他那双浑浊却像能穿透人心的老眼缓缓扫过黑压压的众人。
“租金这事,阳子他必须得避嫌!你们这是干啥?把他顶在前头架火上烤啊?让他咋说?”
“说少了,对不起祖宗传下的地。说多了,像故意坑合伙人的钱。两头堵,上下两难!”
“再说了——”
老村长的话顿了顿,那浑浊的目光带着洞穿世事的精光,沉甸甸地落在每个人头上:
“没有阳子搭的这座金桥,你们谁?嗯?你们哪个认识人家八爷是哪座庙里供着的真神?”
“人家能一开场就许给咱们壮劳力一个月整四十块现钱?!”
老村长用烟锅轻轻敲了敲桌沿,梆梆两下,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人们心上。
“一家出一个壮劳力,那就是四十块稳稳当当进口袋!”
“要不是阳子这张脸面,这份本事,这天大的馅饼能掉到咱们这穷山沟里?”
老村长这番利害分析,直指核心。
闹哄哄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烟袋锅子互相借火时轻微的“嗤嗤”声。
他接着不紧不慢地敲打,像老石匠敲着磨盘边:
“还有啊!都给我往耳朵里灌!别眼皮子浅!仗着阳子是咱们莲花村土生土长出去的崽崽,以后在窑厂里就想摆谱翘尾巴,给外村人难堪!那不行!绝对不行!”
老村长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眼神也变得刀锋般锐利。
“八爷那是什么道行的人物?人家投的是真金白银!”
“真把人家惹烦了,规矩坏了,那就是打阳子的脸!是砸咱们全村人自己的饭碗!”
“那叫杀鸡取卵!蠢透腔了!懂不懂?!”
人群里几个平时有些油滑的小年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
刚才急切问租金的老队长,立刻像听懂了号令般,把胸脯拍得山响,声如洪钟:
“对头!老村长说得一字在理!谁他娘的敢在窑厂里炸刺儿,给阳子兄弟抹黑,给莲花村这块招牌抹屎,俺们老少爷们第一个就不答应!不把他胳膊腿卸了也得给他塞猪圈里去!”
“就是!做人得长良心,得知道啥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对!咱老林家可出过举人老爷,可干不出靠山屯那帮混账羔子吃里扒外的下作事!”
……
屋子里瞬间群情激愤,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唾沫星子在煤油灯光下乱飞。
在窑厂这关系到自家屋前灶后,婆娘娃娃饭碗的重大利益面前,整个莲花村上下凝聚得如同一块刚从洪炉里锻打出来的铁板,坚不可摧!
林阳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因为激动,兴奋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而涨得紫红发亮的脸孔……
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纯粹而又朴实的决心……
胸膛里那点因靠山屯风波而积攒的寒意,被这股热气腾腾的乡土温情一点点驱散,焐热。
一丝由衷的,带着疲惫过后终于落地的轻松笑容,在他年轻的脸上慢慢漾开。
莲花村人,平日里也有点小抠门,邻里间红个脸闹个别扭也免不了,甚至也出过像王老五那种好吃懒做的“鬼见愁”。
可骨子里,村头的老刘家和村尾的林寡妇家,大多数人家还是讲究个亲帮亲,邻帮邻,拧成一股绳。
这股子众志成城的劲儿,才是他林阳敢在这个贫瘠的山沟里放手一搏,也坚信能干出一番事业的最厚实,最温暖的底气!
眼见着林阳陷入了沉默,刚才还像烧开水的锅一般喧腾的队部,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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