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的手从混血小孩枯草般打结的头发上移开,轻轻搭上他的手腕。
那手腕伶仃得硌人,薄薄一层皮紧裹着细弱的骨头,传递出一种令人心颤的脆弱。
青衣掌心微温,青色的灵力如涓涓暖流,自她指尖温柔地渡入孩子体内。
那灵力沛然充盈着生机,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希冀,在他残破的躯壳里细细游走。
所过之处,那些撕裂般、灼烧般的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抚平、修补弥合。
只一眨眼,那纠缠不休、蚀骨入髓的内伤竟已消弭无踪。孩子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沉重如铅的寒意被驱散,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安宁与幸福感将他紧紧包裹。
体内,终于不疼了。
接着,那温润的青色光芒转向了他体外的累累伤痕。
青衣灵力所及,那些深可见骨、早已流不出血的暗紫色淤伤,那些皮肉翻卷、边缘甚至微微发黑**的溃烂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重塑、被填补。
新生的肌肤如初春的嫩芽,柔嫩光滑,迅速覆盖了狰狞的疤痕。
密密麻麻的旧痕逐一淡去、隐没、消失。
当最后一处顽固的伤口在他脚踝处彻底愈合时,孩子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座压了他不知多少年、沉得让他绝望窒息、疼得他夜不能寐的大山,轰然崩塌了。
日夜悬着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回了肚里,前所未有的轻盈感让他几乎想哭。
灿烂的未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好温暖啊…
从里到外,暖融融地包裹着,如同浸在温煦的日光里,又像是被人珍重地、小心翼翼地搂在了怀中。
这就是被关心的滋味吗?
他贪婪地感受着胸腔里陌生的暖流,几乎要沉溺其中。
她…她真的好好啊。
那种暖,那种柔,那种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苦痛的慈悲,让他小小的心脏酸涩又胀满。
青衣待他体内外的伤痕尽复,屈指轻弹,一道无形的涟漪拂过男孩周身。
刹那间,那积年的污垢、泥垢、血痂污渍如烟尘般簌簌抖落。
原本粘腻打结、沾满灰尘结成硬块的头发,变得蓬松柔软而洁净,温顺地垂落额前。
指甲缝里顽固的黑泥消失无踪,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裳虽依旧褴褛,却也焕然一新般的干净。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
那双手…白白净净,指节纤细,皮肤细腻光滑,找不到一处疤痕,一处伤口。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这真的是他的手。
一双从未敢奢望拥有的、属于“正常”孩子的手。
青衣自己也轻轻捻了捻指尖,拂去本不存在的微尘,这才缓缓起身,朝着依旧跪坐在地、兀自愣神的男孩,伸出了那只刚刚给予他新生与洁净的手。
男孩几乎是急切地、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那只手,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借着她轻柔而坚定的力道,他稳稳地站了起来。
法术洗净了满脸的污垢,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庞,眉宇间已初见日后俊逸的轮廓。
此刻,这张脸上洋溢着纯粹而炽烈的光彩,他仰头望着青衣,唇角翘起至最大弧度,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发自肺腑:
“大人!”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我一定好好读书!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功成名就!我发誓!”
青衣望着他眼中燃烧的星火,眸色温润,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如同清风拂过初绽的花瓣:“嗯,那你要好好加油。”
“嗯嗯!”男孩用力点头,小小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青衣不再多言,牵着这个无名无姓、刚刚从深渊边缘被她拉回人间的小家伙的手。
周遭景物倏然模糊扭曲,下一刻,他们已消失在原地,朝着城外那片蒸腾着灼热火气、地狱岩浆边缘的废弃牛棚而去。
……
地狱岩浆翻滚涌动,灼热的赤浪蒸腾着硫磺气息,周遭空气被炙烤得扭曲模糊,视野所及一片焦黑死寂,寸草不生。
破烂牛棚的角落里,小崽崽咽下最后一口发硬的馒头渣,剩下那小半块被他小心拢进怀里,留着明天果腹。
这里热得如同炼炉,灼浪逼人,寻常魔物避之不及,倒给了他片刻喘息。
然而,他不敢大意,先前他用石块砸破了那个丑东西的脑袋,万一对方带着爹寻仇,一顿毒打恐怕在所难免。
幸好,牛棚后就是翻涌的地狱岩浆。
那股足以焚灭万物的炽热,他却浑然不惧。
若那丑东西真敢来,他便纵身跃入这熔岩之海,藏身其中。
待魔影远去,再悄然爬出。
此刻,趁危险尚未降临,他蜷缩在几束枯黄的干草堆上,紧闭双眼,试图在闷窒的热浪中捕捉一丝短暂的休憩。
倏然。
牛棚外扭曲的空气诡异地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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