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的顶层,仿佛悬于幽都翻滚的鬼气之上。
冷冽的风卷着下方隐约的喧嚣盘旋而上,吹动了钰铮铮随意垂落的衣袂,也拂乱了桑织星额前几缕发丝。
阿砚依旧沉默地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仿佛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像,只是胸腔深处,那源自本体的、被冰冷神像激起的剧烈心跳尚未完全平息,像遥远的闷雷在他空旷的意识底层滚动。
钰铮铮姿态闲散地坐在汉白玉栏杆上,一只腿曲起,另一只随意垂下,足尖几乎要触到下方深渊般浓郁的鬼气。
她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眸,此刻正淡漠地扫视着脚下这座庞大的鬼蜮都城。
众生百相的鬼魂如同流淌的暗河,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间涌动,上演着属于亡者的悲欢。
桑织星的目光,却敏锐地穿透了这朦胧的鬼气与距离,精准地捕捉到了下方幽冥殿某条主道上一个微小却努力的身影沈淼淼。
那丫头正拿着一把显然与她气质不符的大扫帚,装模作样地清扫着本就洁净的石板路。
她探头探脑,贼兮兮地四处张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在桑织星居高临下的视野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笨拙又顽强的可爱。
桑织星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丝极淡、带着些许无奈和了然的笑意无声地掠过。
就在这时,钰铮铮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以后想干什么?”
这问题来得突兀,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桑织星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冻结,仿佛被寒风瞬间吹散。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并未聚焦在钰铮铮身上,而是投向更远、更虚无的幽都天际线。
那双坚韧的眸子里,一抹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伤?,如同水底暗涌的泥沙,骤然翻腾上来,清晰得刺痛人心。
“……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被长久压抑后释放出来的疲惫,像干涸河床裂开的缝隙发出的呜咽。
“我没想过……还有‘以后’。”
她顿了顿,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是一片令人心碎的?沙哑?:
“我想……大仇得报以后,执念已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冰冷的栏杆,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在对抗某种将她拖拽下坠的巨大力量,“我这缕残魂……怕是也……?熬不到天明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宣告。一种尘埃落定、万念俱灰的平静宣告。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只有风声呜咽。
桑织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说出那个结局本身,就需要耗尽她残存的力气。
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这世上……”她再次开口,声音更低,更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布满荆棘的心口硬生生剜出来,“我唯一……唯一?对不起?的……”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就是我的孩子。”
泪光在她眼中疯狂积聚,却倔强地不肯坠落。
“我……”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深的?憎恶?,对她自己的憎恶,“我不配做他的母亲……他……他只是……?太倒霉了?……投胎到了……我的肚子里……”
终于,一颗滚烫的、饱含无尽自责与悲痛的泪珠,再也无法被承载,挣脱了睫毛的束缚,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留下了一道冰冷而刺目的痕迹。
她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任由那滴泪珠砸在冰冷的栏杆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
“他现在……可能已经再次轮回……”
她强迫自己想象着美好的画面,试图用虚幻的温暖来麻痹此刻蚀骨的寒冷,声音却哽咽得不成调,“投胎在……富贵安乐的人家……会有一个……真心疼爱他的父亲……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
她闭上眼,仿佛看到了那模糊却向往的景象:
“他……他会像任何一个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平安……快乐地长大……”
她想象着那个孩子被阳光亲吻的脸庞,对着她永远无法给予的、属于别人的父母撒娇欢笑。
“他……他会和沈淼淼一样……?意气风发?……眼睛里……全是光……”她借用了楼下那个鲜活少女的身影,来寄托自己最深沉的、永远无法实现的期盼。
“他……会……很幸福……”
那滴泪的温度仿佛还灼烧着她的脸颊。
她对不起这个孩子。这份亏欠,深入骨髓,是她即便魂飞魄散,也永远无法偿还的债。
钰铮铮那淡漠的目光从幽都的万家鬼火移开,落在了身旁桑织星苍白而紧绷的侧脸上。
风声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刺向桑织星心脏最深处、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你想见他吗。”
桑织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颤?,仿佛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烫伤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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