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观工阁的油灯终于熄了。
最后一滴脂油燃尽,火苗如垂死蝶翼般颤了颤,旋即沉入黑暗。
水婆子蜷在角落草席上,听见木板吱呀轻响——墨七弦起身了。
她没点灯,也没唤人,只是赤足踩在地板上,脚步轻得像一片叶落井底。
黑暗对她而言,从不是阻碍。
她的指尖早已记住了那座老旧烛台的每一处棱角、每一道锈痕。
百年前神机营的工匠不会想到,这枚被当作废铜烂铁遗弃的“谐频校准器”,竟藏着压电石英晶簇的嵌合结构。
墨七弦用发簪撬开底座封泥时,指腹触到一丝微弱的静电反馈——就是它了。
锡镴熔点低,易塑形。
她将烛台拆解,以炭火烘烤剥离金属层,再用裙裾磨去氧化斑驳,最终制成七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箔片。
每一片都精确切割至三点七毫米宽,嵌入地板三道主承重缝中,位置恰好覆盖日常巡守宦官必经之路。
一步踏下,压力传导,晶格形变——微电流诞生。
这不是奇迹,是物理。
她蹲伏在地,将七组压电单元以麻线缠铜丝串联,导线另一端接入墙角那只盛满湿泥与铁屑的陶瓮。
泥浆作电解液,铁屑为负极,铜丝为正极,简陋却有效的原始电池阵列悄然成型。
当第一缕微弱电流流入藏于梁柱夹层的微型星髓振子时,那颗曾因断供而停滞的晶体,终于重新泛起幽蓝微光。
神经末梢,重建完成。
但她需要更多——需要穿透宫墙的信息通路,需要干扰那个伪神的声音。
“水婆子。”她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井水。
老妇浑身一颤:“……在。”
“当年神机营断电,是怎么做到的?”
水婆子怔住,浑浊眼珠缓缓转动,仿佛被拉回几十年前的血雨之夜。
“断水脉……”她喃喃,“星髓靠地气活。水晶要吸地脉阴流,若水道一堵,它就聋了,哑了,连魂都散了……”
墨七弦眸光骤亮。
她立刻铺开一张粗麻纸,执炭笔疾书。
笔锋如刀,划出纵横交错的线条——这是她三十七夜来,借脚步震动、水流声波、地鸣频率反向测绘出的《水脉扰动图》。
图中标明古河道交汇点、暗流速度梯度、星髓共振敏感区,甚至预测了筑坝后水流减缓对颅内音信号的影响值:预估衰减百分之三十一八,误差正负百分之零五。
她将图纸卷成细筒,塞进铜匠每日送饭的竹筷空腔内。
次日清晨,铜舌面色如常地退出观工阁,袖口却沁出一层冷汗。
三日后,西北水道下游突现“淤塞”,肃王麾下工程队奉旨疏浚。
一座临时土坝悄然筑起,水流放缓,河面平静如死。
而地下深处,水晶颅骨的共鸣开始紊乱。
萧无咎站在密林阴影里,望着水文记录官呈上的数据表,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可皇宫禁室中,皇帝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颅内音断续如坏掉的留声机,字句间夹杂着刺耳杂音。
“……协议……濒临……崩溃……速启……备用能源……”
“不可能!”皇帝嘶吼,“你说过万无一失!”
“创世者血脉排斥率持续上升……宿主不稳定……需外源维系……”那声音虚弱却执拗,“启用‘人灯’。”
殿内死寂。
良久,皇帝闭眼,咬牙:“准。”
当夜,四名聋哑仆役被黑布蒙头带入地下密室。
他们不知自己为何被选,也不知颈后铜环刺入皮肤时那一阵酥麻意味着什么。
导线连接颅骨晶体,脑电波被迫成为继电器,维系着那团游荡在次声波中的残魂。
墨七弦听见了。
竹膜拾音器捕捉到极其微弱的阿尔法波谐振——那是人类大脑在被动同步状态下的挣扎频率。
零点三赫兹的异常抖动,像是灵魂在无声呐喊。
她第一次,真正地动了怒。
不是恐惧,不是算计,而是纯粹的、冰冷的愤怒。
她撕下裙角布条,裹住振子外壳,双手稳定如手术刀般调整压电阵列输出参数。
频率调至八点二赫兹,精准锁定人脑阿尔法波共振区间;相位反转,构建干涉场;能量叠加,通过梁柱空心铜芯层层放大,最终顺着地基渗入湖底,跨水传向对岸。
这不是攻击。
是审判。
她在用这座囚笼本身,化作一把插向伪神心脏的声刃。
夜更深了。
观工阁内,陶瓮中的铁屑微微发烫,压电阵列持续输出,梁柱轻震如脉搏跳动。
墨七弦立于窗前,望着皇宫方向,眼神平静得近乎残酷。
也知道,天亮之后,会有人提着刀来。
但她已不再是一座孤岛。
她是风暴本身。
次日凌晨,紫宸宫未启,内侍尚在洒扫,四具“人灯”已瘫软于密室铜台之上。
他们口角溢出淡青色黏液,颈后铜环灼烧出焦黑痕迹,脑颅内部如被无形之手搅乱的湖水,再无法传递半分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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