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停了,雪也停了。
洛阳城外的荒台之上,只剩下一台改装过的发电机在低鸣,银丝如脉搏般微微泛蓝,仿佛刚刚终结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墨七弦缓缓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石台上,脚底沾着融雪与铁锈混合的污迹。
她没有看倒地昏迷的夜弦生,也没有理会远处跪伏颤抖的三百信徒。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山岩上那个始终沉默的少女身上——心聋者正死死盯着她,眼中映着残光,像握住了某种不能言说的真相。
她走下荒台,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一个时代的重量。
三天后,露天学堂建成。
四根粗砺石柱立于四方,碑面未刻经文,未颂圣名,只深深凿着三行字:
为何风车必须五叶?
能否不用齿轮传递动力?
如果眼睛看不见,该怎么造机器?
字迹刚硬,无雕饰,无落款。
风吹过碑角,发出细微的嗡响,像是大地在试读问题。
起初无人敢近。
百姓敬畏地看着这些“天问”,以为是新的神谕。
有人焚香叩拜,有人绕道而行,生怕答错招来灾祸。
知识曾是圣物,由上而下恩赐;如今却以疑问的形式降临,反让人心生恐惧。
直到第五日清晨,梦抄生来了。
他背着一卷泛黄图纸,衣衫皱旧,眼窝深陷,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他站在东面石碑前,茫然四顾,像是被什么无形之手牵引至此。
他展开图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想发明什么……只是昨晚梦见你在问我。”
图中所绘,竟是一套悬浮结构:以磁石相斥为基,转轴悬空无触,仅靠气流扰动便可自旋不息。
无齿、无链、无枢,彻底跳出了传统机关术的框架。
围观者屏息。
老匠人揉了揉眼,再揉,仍不敢信——这东西若能实现,耕犁可自行越坎,水车可逆流升水,连最笨重的城门机括都能化繁为简。
可它太怪异了,怪到不像人能想出的东西。
小石头挤进人群,年仅十二,却已被人称为“破题童子”。
他盯着图纸看了足足半炷香,忽然转身跃上讲台,拍案道:“从今日起,学堂设‘破题会’!凡提交解法者,必先提出一问!不得复述旧题,不得抄袭古籍,更不得自称‘得神启’——你若想说答案,先告诉我,你在怀疑什么!”
人群哗然。
当夜,争论便起。
“既然知识不该私藏,那为什么还要立碑?”一名青年工匠质问,“若人人可问,何必用石头框住?这是新枷锁!”
立刻有人反驳:“若无碑,我们如何知道该问什么?你我生于蒙昧,若非那三问劈开混沌,至今还在给木牛流马换齿轮!”
“可问题一旦刻下,就成了标准!”另一人怒吼,“谁来决定哪些问题值得问?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夜弦生’不会借‘正确提问’之名,再造一座精神茧房?”
火把明灭,人影交错,争执持续三日三夜。
有人拍案而起,有人痛哭离场,也有人彻夜书写,反复推演。
最终,他们达成一条古怪却坚定的约定:碑不可拆,但每年春分,须由孩童以泥巴涂抹重刻。
泥易蚀,字易糊,唯问题之意留存。
如此,问题将永远模糊,永远开放,永远无法被垄断为“真理”。
当晚,墨七弦站在远处山坡,披着素灰斗篷,静静望着学堂方向。
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争吵声随风传来,像极了她前世实验室里那些为算法争得面红耳赤的夜晚。
她第一次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讽,也不是胜利者的释然——而是看见火种真正落地时,那种近乎温柔的欣慰。
这时,心聋者来了。她没说话,只递上一幅画。
画中无数人围坐一圈,手中传递着一团流动的光。
光无定形,时而如轮,时而似火,时而又散作星点。
他们不再有银丝缠绕脑后,也不再望向某一人。
他们的目光彼此交汇,像在玩同一个游戏,却又各自保有规则。
墨七弦凝视良久,忽然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铜钉——仅存的最后一枚启智原型,指尖微凉,表面刻着细密纹路,那是她最初试图唤醒他人逻辑思维的密钥。
她将它放入心聋者掌心,声音轻得像风:“你从没听过我的声音,所以你看得最清楚。替我保管它——不是作为钥匙,而是作为提醒。”
“提醒什么?”
“提醒我们,”她望着远方灯火,眸光沉静,“真正的思想,始于无法被共振的孤独。”
数日后,南方坟茔。
荒草萋萋,断碑斜卧。
那盏埋于地下三十六丈的星髓灯早已沉寂,系统未接,广播关闭,整个世界似乎都忘了这里曾是文明重启的起点。
墨七弦独自归来。
她不再查看星髓灯,也不接入系统。
她只是坐在荒草间,袖口微扬,手中握着一根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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