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洛阳东市的废墟上已站满了人。
昔日镜面姬布道的高台早已坍塌,只剩残垣断壁,像一具被遗弃的骨架。
可今天,这片荒芜之地却多了一座古怪的建筑——没有围墙,没有梁柱,只由几根锈铁支架撑起一片木棚顶,中央矗立着一台脚踏驱动的简易发电机,齿轮咬合,皮带旋转,带动一根细线连接的灯芯微微发亮。
那是一盏共享油灯。
火苗不大,却始终不灭,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小石头站在灯下,十二岁,瘦得几乎扛不动扳手,脸上还沾着昨夜赶工时蹭上的机油。
他穿着一件改短了的旧工装,袖口磨破,露出手腕上一道淡淡的烧伤疤痕——那是他第一次拆解墨七弦遗留的自驱核心时留下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说了句:“该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巷口已有骚动。
第一批人是城南水渠边的农夫,背着锄头,满脸狐疑。
他们听说有人免费教机关术,还不收钱、不让记笔记、不准带工具,只让“学完去教别人”,当场就以为是疯了。
“天下哪有白给的道理?”一个老汉啐了一口,“怕不是又要抽魂炼傀吧?”
可就在这群人犹豫不前时,盲童阿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他是被人背来的,双眼蒙着粗布,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段弯曲的铜管和两个小齿轮。
他一路摸索到发电机旁,伸手触摸那转动的轴心,指尖顺着传动比缓缓移动,忽然咧嘴笑了:“我知道怎么修我家水车了!它少了个增速轮,但可以用斜齿代替!”
他说得磕巴,可周围的匠人一听就懂——那正是风车与水车联动系统中最难讲清的变速原理。
人群顿时一静。
有人试探着走进棚子。
小石头没说话,只是踩动脚踏板,让发电机重新运转起来。
灯光亮起的一瞬,他指着齿轮组,用最直白的话开始讲解:“你看,这个轮子转一圈,那个要转三圈。为什么?因为它们的牙数不一样。就像你走一步,我跳三步,但我们同时到终点。”
没有术语,没有秘传口诀,甚至连个正经教材都没有。
可偏偏,听得懂。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图,互相争论齿比、力矩、摩擦损耗……一个原本只会打铁的老匠人,听完后竟当场拆了自己的扁担,用麻绳和木棍模拟出一套简易差速装置。
笑声、争辩声、金属碰撞声混成一片。
这不是授业,更像是一场悄然发生的觉醒。
而这一切,都被远远伫立在街角的断秤翁看在眼里。
他拄着一杆鎏金戥子,身穿青绸长袍,胸前挂着“百工估价局”的铜牌,身后跟着四名账房先生,每人捧着厚厚的定价册。
他来得不算早,但眼神极冷,像一把称量人心的刀。
“免费?”他冷笑一声,踱步上前,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整个学堂,“没有代价的知识,就像无根之水,流不远,也活不长。”
没人理他。
他也不恼,反而从袖中取出戥子,弯腰称量地上一块砖:“此地每寸承载知识价值五两七钱,诸位站立逾刻,呼吸间已吸收‘基础传动’概年,按《万技定价录》卷三第十二条,应计为初级认知摄入费。”
他一边说,一边翻开账本,笔尖飞快记录:“共计占地三十七方寸,欠费三百二十一两六钱七分。限半个时辰内结清,否则——”他顿了顿,抬眼扫视众人,“将启动‘智识禁锢令’,今后任何涉及齿轮、杠杆、滑轮之技艺,皆不得再习。”
空气骤然凝固。
农夫们慌了,匠人们怒了,可没人敢动。
毕竟,朝廷虽未明令承认“百工估价局”的权力,可那些掌握资源的大商会已经全面配合——你想买铜料?
先交“材料预支税”;想雇学徒?
得付“技能传播许可费”。
连村塾教孩子写“止”字,都要按三画收费,说是“基础结构启蒙权”。
知识,真的被明码标价了。
周慎行的政令为何失败?
就因为朝堂上一句反问:“若不许买卖,谁还肯钻研?”
可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为了“钻研”而来。
他们是为了活下去。
小石头静静看着断秤翁,忽然开口:“你说知识要有价。”
“自然。”断秤翁扬眉,“万物皆可估,唯智慧最难衡。正因如此,才需我等专业之人来定准星。”
“那我问你,”小石头指向盲童阿乙,“他昨天听风声辨齿轮转速,今早修好了三条沟渠的水车。这算多少画?值几两?”
断秤翁一愣。
“他没写字,没记笔记,也没付钱。可他教会了五个邻居,现在整个南村都能自己调速比。”小石头声音渐冷,“你估得出这份‘传递’的价格吗?”
断秤翁脸色微变,正要反驳,脚下突然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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