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炸裂的瞬间,天地如被撕开一道口子。
锤娃没跪,也没跑。
他蹲在井沿边,耳朵贴着冰凉的石壁,像听心跳一样听着雷声在地底的回响。
第一声短促锐利,像是铁片刮过齿轮;第二声拖得极长,嗡鸣不绝,仿佛锈死的轴心强行转动;第三声则落在七息之后,低沉浑浊,像是土层深处传来的一声闷咳。
他猛地跳起,脸上全是泥灰也掩不住惊色:“西坡山体要裂!快撤人!”
村民哄然大笑。
老村正拄着拐杖骂:“你个半大娃子,莫不是雷劈傻了?西坡好好的,石头都没掉一块,你说裂就裂?”
“是声音!”锤娃急得直跺脚,“雷打三下,第二声拖得老长,跟咱们那根坏泵轴一模一样!那是空腔共振——有缝了!水渗进去,土泡软了,撑不住就会塌!”
没人听得懂“空腔共振”,但有人记得三日前南渠断轴前,这孩子也说过“铁在说话”。
那时大家不信,结果血淋淋的教训还在眼前。
迟疑中,几个胆小的抱着孩子先往高处走。
刚爬上后山岗,半个时辰不到,轰隆一声巨响自西坡传来——整面山崖如朽木崩解,巨石裹挟着泥流冲下,砸塌了两间草屋,幸无人伤亡。
死寂笼罩村落。
众人回头望向那个站在井边、满身煤灰的小孩,眼神变了。
不再是“背怪话的疯娃”,而是一个……能听懂天意的人。
村正颤巍巍走来,声音发虚:“你……你怎么知道的?”
锤娃挠头,实话实说:“雷打了三下,第二声拖得长,像铁锈轴转动的声音。”
这话随风传开,百里之外,周慎行正在药炉前煎一副安神汤。
“雷声拖得长,像铁锈轴转动……”他喃喃重复一遍,忽然瞳孔一缩,手一抖,陶罐摔在地上,黑药汁溅了一地。
他僵住了。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墨七弦。
三年前,她曾在他面前演示过“声波探伤术”:用铜锤轻叩桥梁基座,通过回声延迟判断内部裂缝深度。
她说:“声音是最快的信使,它比眼睛先看见真相。”他还嗤之以鼻,称其“奇技淫巧,惑乱人心”。
可现在,一个十岁孩童,竟用耳朵重建了一门失传的技术。
雨点开始敲打窗棂。
周慎行顾不得换衣,披上蓑笠便冲入夜色。
山路泥泞,雷声未歇,他一路跌撞奔至那间偏僻草庐。
推门时,只见墨七弦立于院中,白发散乱,仰头望着漆黑苍穹,嘴唇微动,似在默数。
“您……还记得什么吗?”他喘着气问,声音干涩。
她缓缓摇头,目光仍锁在云层之上:“不记得。但我知道,第三声雷比第一声慢了七息——土层含水过多了,多地恐有陷裂之危。”
周慎行心头剧震。
这不是猜测,是计算。
她在用雷声测距,用地脉回音反推地质状态,就像……就像当年工部最高侦测仪的工作逻辑!
他忽然觉得可笑又可悲——他曾以为自己是守护知识的人,烧毁**,藏匿图纸,生怕这些“妖技”扰乱纲常。
可如今,知识早已不在纸上,不在秘典里,而在孩子的耳朵里,在盲童的鼓槌上,在绣娘的丝线间,在每一个曾被斥为“妄言”的民间传说中生根发芽。
他回到药铺那晚,冒雨写下一封密信,却最终撕碎投入火盆。
次日清晨,他亲手取下书房悬挂多年的“宁拙勿巧”匾额,狠狠砸在地上。
尘埃落定后,他从床底取出那只珍藏多年的木匣,打开,里面是焦边残破的《谜典》手稿。
他不再将它夹在医书之间隐藏,而是堂而皇之地摆上了药柜最显眼的位置。
学徒惊问缘由。
他指向窗外——几个孩童正围着一只破锅、几截竹筒,笨拙地组装着什么。
他们模仿锤娃的方法,把耳朵贴在筒口,监听远处山体的动静。
有人笑他们“装神弄鬼”,但他们毫不在意,反而越做越精。
周慎行淡淡道:“我曾以为,控制知识能救人。现在才明白,压制感知,才是真正的杀戮。”
“他们听得比我们清楚,”他望着那些专注的小脸,声音低却坚定,“因为他们还没学会害怕。”
从此,他的药包开始附带“工药方”。
治咳喘的贴上通风管道图,说“气路不通,则痰阻于肺”;治风湿的膏药印着热胀冷缩曲线,教人“寒来知避,暖则舒筋”。
病人不解,他只笑:“这是我新学的‘病机关’。”
与此同时,谜娘子的新段子悄然变了味。
“雷公走路分三步,头轻脚重必塌土;若见闪电勾颈回,溪水马上往高堆!”
起初百姓当笑话听,拍腿叫好。
直到某日暴雨将至,一农妇依此法察觉异状——闪电果然如弯颈回首,当即带着全家爬上高岗。
当夜山洪暴发,淹尽稻田,唯她一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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