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日黎明将至,天边尚未泛白,大地仍沉在一种死寂的静谧里。
风停了,沙不动,连虫鸣都消失不见。
墨七弦站在工坊门口,仰头望着那片本该空无一物的苍穹。
昨夜,她拆解了水泵——亲手用铁锤砸开主轴,撬断连杆,将八齿齿轮一颗颗取下,分给各家各户。
孩童抱着齿轮当玩具,老人拿它压酱坛布,妇人甚至用它串起干藤做门帘。
她看着那些曾被视为“神迹”的零件散落民间,像种子撒进荒原,嘴角终于浮起一丝近乎温柔的弧度。
她没有再画图,也没有再下令。
她只是坐在沙地上,教一个六岁的孩子辨认“转”和“推”的区别,用手比划轮子怎么滚,水流怎么走。
她讲得极慢,语气平缓,仿佛不是在传授技艺,而是在告别。
石牙跪在她面前,声音发抖:“师傅,为什么要毁掉?我们刚造出来……刚刚才活下来!”
墨七弦伸手,轻轻按住少年颤抖的肩头,目光却穿透他,落在远处那一片被清泉唤醒的粟田上。
“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她说,“真正的技术,不该锁在一个人脑子里。它该烂在泥里,长在风里,传在不会写字的人嘴里。”
她站起身,拍去衣上尘灰,走向工坊中央那座已被卸成零件的水机残骸。
“今天,最后一课。”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喧闹止息,“我要教你们——如何忘记我是谁。”
话音落下,她抬手一挥,火把掷入柴堆。
烈焰轰然腾起,映照出她苍白如纸的脸。
两鬓霜雪未褪,眼角皱纹深如刀刻,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烧尽生命后仅存的一点星火。
就在此时——
天裂了。
一道横贯天际的幽蓝裂痕骤然撕开云层,紫电翻涌如龙蛇狂舞,空气嗡鸣震颤,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发出警告。
紧接着,光凝成人形。
金袍垂地,眉心一点赤符,身后悬浮着巨大的齿轮虚影与流动的数据链。
她踏空而来,每一步落下,空间便扭曲一次,仿佛现实本身都在为她让路。
女娲化身降临。
她的声音带着非人的共振,穿透灵魂:“尔等所作,不过简陋汲具。真正的机器,应开山填海,统御万民。若你此刻毁去此泵遗骸,立我为神,我赐你永生。”
风停了,人僵了,连火焰都凝固在半空。
唯有墨七弦,缓缓抬头,直视那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存在。
她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你错了。”她说,“真正的机器,不是用来统治的。”
她转身,不看神只,而是面向身后的族群——那些满脸烟灰的孩子,断指的老匠,失语的哑巴,跛脚的妇人。
“是能让最弱小的人,也能喝上一口清水的东西。”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入人群,高声下令:“拆纺纱机!三人一组,共研共制!今日起,任何新技,不得独创,不得私藏!成果归全族所有!”
没有人迟疑。
石牙第一个冲上前,拿起木锯;风语儿立刻画起草图;火疤搬来硬木板,开始测算承力结构。
他们争吵、争执、推翻重来,而墨七弦只是站在一旁,故意画错比例,说错传动方向,引导别人指出错误。
河图翁盘坐角落,手中炭枝不停,在骨板上勾画圈点——一圈代表一人,一点代表一次发言,连线标注信息流向。
渐渐地,那图案已不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一张不断自我修正的认知网络,节点繁复,逻辑交织,竟隐隐显现出初级神经网络的拓扑结构。
知识,正在成为群体的本能。
午时将至,天空再度阴沉。
雷火云团重新凝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庞大、更压抑。
紫色电光在云中游走,机械音低沉回荡:“检测到非法认知迭代……启动终极清除协议。”
这一次,墨七弦没有下令抢修,没有组织防御。
她走上高台,脱下外袍,露出满身旧伤与疲惫不堪的躯体。
然后,她跪下了。
不是臣服,而是召唤。
“此技非一人所创!”她高声喊道,声音穿透云层,“始于石牙之笔,成于火疤之试,定于河图之算,传于万人之口!你要毁,就毁所有人的心!”
话音未落,百余名族人齐刷刷跪倒。
孩童、老者、残障者、流浪者,一个个俯身向地,双手托举骨板、陶片、木齿轮,口中齐声应和:“技归万人!命由己掌!”
声浪如潮,直冲九霄。
刹那间,天穹剧烈震荡,那道女娲化身的身影竟出现裂纹,光幕崩解,浮现无数滚动代码,字符飞速刷新,最终定格:
【检测到去中心化认知模型……信息冗余度达97.3%……符合‘文明资格’判定阈值。】
虚空寂静了一瞬。
随即,整片天幕开始崩解,如同碎裂的镜面,片片剥落,露出其后浩瀚无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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