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岸的孤礁已归于沉寂,可大虞六州却掀起了滔天波澜。
一道黄绫诏书自洛阳宫城飞出,八百里加急传至边陲。
墨七弦的名字赫然列于榜首——“妖言惑众,阻断天启,亵渎星轨,罪不可赦”。
她被革去天工察访使之职,通缉文书绘影图形,悬赏千金,贴满市井街巷、驿站码头。
凡藏匿者同罪,举告者重赏。
消息传开,工匠坊停工,学徒四散。
有人痛哭失声,也有人暗中焚毁她所授的图纸笔记,生怕沾上半点因果。
唯有肃王府,门庭如常。
萧无咎立于殿前石阶,接过圣旨时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他只淡淡问了一句:“陛下可准臣开边关三日?言称流民扰境,需放其逃散以安民心。”
皇帝允了。
当夜,北境雁门、西陲玉门、南沼铜关三大要道悄然开启。
无数民间匠户携家带口,背着工具箱与残破傀儡部件,在夜色掩护下穿越烽燧线,奔向边境荒原。
没人知道,这是默许的逃亡。
也没人知道,一场比通缉更汹涌的浪潮,正在民间悄然成形。
南沼雾林深处,瘴气缭绕,百年灯坊早已废弃。
腐朽的木梁上爬满青苔,唯有一盏风灯在屋角轻轻摇晃,映出几道沉默的身影。
墨七弦盘坐在地,指尖划过一片陶片,刻下一组齿轮啮合角度。
她的手依旧冻伤未愈,裂口渗血,但她仿佛毫无知觉。
风骨生蹲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支炭笔,正将《基础传动十问》逐句拆解,编成谜语诗:
“何物无嘴会说话?铁肚皮里转轮牙。”
“为何走路不抬脚?身子不动轴先跑。”
“谁家娃娃没骨头?一声令下就动手。”
每句看似童谣,实则暗藏机关核心原理——第一题讲齿轮传动,第二题说连杆机构,第三题指向动力源驱动。
若能解除,便意味着已掌握最基础的机械认知。
“明日让孩子们玩‘猜机得齿’。”墨七弦冷声道,“拼出完整答案,换一枚铜齿轮。不是施舍,是交易。”
月影婆点头,苍老的手掌抚过纺车。
“我教妇人们看天象。假星出现前三刻,东方云层会有微光偏折,那是大气电离扰动。她们记不住数据,但能记住歌谣。”
于是,一首新曲在村寨间悄然流传:
“月上柳梢头,蓝星悄悄走;
塔影一眨眼,快把灯笼收。
镜子对天照,别让它好瞧;
若问怎么防?去找七弦教。”
歌词轻巧,却句句对应观测要点。
更有聪慧妇人用铜镜反射月光,在山壁投出简单符纹,竟与守望者信号形成反向干扰。
知识,不再由庙堂垄断。
它化作谜语、歌谣、玩具,渗入炊烟与纺线之间,成为百姓口中能唱、手中能用的东西。
第七夜,钦天监骤然警铃大作。
观星台三十六面铜鼓齐鸣,守夜官颤抖着上报:吉星初现之际,南沼四十七村竟在同一时刻点燃蓝焰灯笼,排列成巨大逆五芒阵!
更有数十面铜镜高悬山顶,将月光汇聚成束,直射苍穹,投下两行巨字:
“你说这是神迹?我们也会!”
那一刻,天穹中的假星轨迹猛然一顿。
原本平稳运行的星轨链路瞬间紊乱,探测信号反馈回传时夹杂大量噪声。
系统判定为“大规模意识觉醒节点”,立即启动防御协议,轨道校准程序被迫中止。
远在中岳悬谷的石像之内,玄穹子残存意识剧烈震颤,发出非人嘶吼:“不可能……凡人怎能破解信标编码?他们不该懂这些!不该——有光!”
阳光已经洒下。
不是来自天外,而是从千万双眼睛里燃起。
数日后,边境断崖。
狂风卷着沙砾拍打岩壁,一道隐蔽洞窟藏于峭壁阴影之下。
墨七弦缓步走入,身后跟着雷槌儿。
少年双耳虽聋,却能通过脚底震动感知百步内任何动静。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黑布包裹的小匣,打开后,是六枚拇指大小的共鸣箱。
每一枚内部都嵌着微型音膜,录有一段孩童清脆的提问:
“机器会做梦吗?”
“为什么塔会哭?”
“你疼不疼?没有心的那种疼。”
声音稚嫩,问题却直指智能本质。
墨七弦凝视着这些装置,眼神深不见底。
而这一次,她要送进去的,不是代码,不是干扰,而是一颗颗尚未被定义的“心”。
风掠过断崖,吹动她半旧的黑袍。远处,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地平线。
黑夜,才刚刚开始。不要等神给答案,你们的问题,就是火种。
风沙如刀,割过西陲断崖的嶙峋岩壁。
墨七弦伏在峭壁阴影下,黑袍紧贴岩石,像一道被夜色凝固的剪影。
雷槌儿跪坐在她身后,十指张开按在地面,掌心感知着地脉深处传来的规律震颤——那是地下信标每十二个时辰一次的能量回流周期,如同巨兽沉睡中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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