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窗帘一角。月光透过防窥玻璃,在地毯上投下一块模糊的亮斑,像片融化的银子。
林应睡得很轻。这些天的会议和争执耗尽了他的精力,可只要思怡在身边,他总能在浅眠中保持着一丝警惕——这是多年的习惯,从十二岁那年她发着高烧说胡话开始,他就没再睡过一个安稳的整觉。
他是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的。
不是梦呓,是指甲刮过床单的声音,尖锐又绝望,像有只困在笼子里的小兽在用爪子撕扯铁栏。他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向身边的人。
思怡蜷缩成一团,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侧躺着,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的后颈绷得紧紧的,细密的冷汗浸湿了发丝,黏在皮肤上。一只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另一只手藏在被子里,隐约能看到剧烈的颤抖。
“思怡?”林应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伸手想去碰她,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她肩膀时顿住了。
被子里传来布料被撕裂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是压抑的呜咽,像被人捂住了嘴,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那声音不是孩童般的哭闹,是成年人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痛苦,沉得能溺死人。
林应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掀开被子,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思怡的右手正死死抠着自己的左胳膊,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几道血痕从手肘蜿蜒到手腕,新鲜的血珠正顺着指缝往外渗,滴在洁白的床单上,像绽开的红梅。
“思怡!醒醒!”他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的手从胳膊上拉开。可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尖像生了根的钩子,嵌在肉里不肯松。
“别碰我……”她终于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别碰……”
林应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是睁着的。
那双平日里总是清澈如溪水的眸子,此刻像淬了冰的寒潭,深不见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恐惧和……恨意。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缩成了针尖,眼白布满了红血丝,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往下滚,砸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思怡,看着我,是我,林应。”他放柔了声音,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冰冷的手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做噩梦了,不怕,我在。”
她像是没听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墙壁,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他们打我……又打我……”
林应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知道“他们”是谁。那个他刻意不去触碰、却永远横亘在她生命里的泥潭——她的亲生父母,她所谓的家人。
他试图唤醒她更深层的记忆,那个有他在的记忆:“思怡,你看看我,我是林应啊。我们在基地,很安全,没人能伤害你。”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下一秒,她猛地转过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应,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安全?”她笑了,笑声凄厉又绝望,像指甲刮过玻璃,“哪里安全?……他们把我锁在柴房里,不给我饭吃……他们拿着肥肉往我嘴里塞,我吐一次打我一次……他们把药碾碎了混在水里,硬灌下去……我吐得肠子都要出来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抓住林应胳膊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他们躲债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些人砸门,骂脏话,用石头扔我……这里,”她突然松开手,指着自己的额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多年前留下的,“这里被砸中了,流了好多血……我躺在地上,没人管我……”
“后来干妈来了……她拿着那张纸,那个女人签字的纸……五百块……”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我就值五百块……”
林应的喉咙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些事,她很少提起,偶尔说起来,也只是寥寥几句,带着孩童般的懵懂和委屈。他从未想过,那些记忆在她心底,是这样一副血淋淋的模样。
他看着她胳膊上的血痕,看着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看着她脸上混合着泪水和鼻涕的狼狈,心脏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思怡,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他伸出手,想把她抱进怀里,却被她猛地推开。
她蜷缩得更紧了,像只受惊的刺猬,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膝盖,额头抵着膝盖,发出压抑的、像小动物被猎杀时的哀鸣。
“杀了他们……”
这四个字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林应耳边。
“杀了他们……林应,杀了他们……”她重复着,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他们不该活着……他们都该去死……”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恐惧褪去,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恨意,那恨意太浓,太烈,甚至带着一丝狰狞的杀意。她死死盯着林应,一字一句地说:“林应,帮我杀了他们……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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