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黑暗里挣出来时,马骥还能感觉到灵魂被揉碎又拼合的晕眩——商代祭祀场的最后一幕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脑子里:子衍指尖攥得发白的玄鸟玉佩、巫祝染着血的青铜刀、青铜鼎群折射的冷光织成密网,还有胸前挂坠那几乎要烧穿麻布的灼热,像有团活火在皮肉下滚,震得他心脏都跟着发颤。
“砰!”
落地的力道比上次砸在商代土坡上轻了些,却依旧狼狈。他摔进一丛齐腰高的蒿草里,晨露顺着草叶灌进领口,凉得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草屑混着泥土呛进喉咙,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蜷着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地面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摸胸口——挂坠还在,热度正从灼人的峰值慢慢退下去,变成一种温温的、带着节奏的振动,像有人在他怀里揣了个迷你陶埙,正跟着某种看不见的旋律轻轻打拍子。
周遭的气息彻底换了模样。没有商代祭祀场那种混着血腥和烟火的刺鼻味,没有青铜锈铁的冷硬金属气,只有雨后泥土的腥甜裹着青草的淡香,风里还飘着远处传来的炊烟味,裹着点麦饼烤焦的糊香,活泛得让人鼻子发酸。更不一样的是声音:没有编钟敲出来的庄严祭乐,没有甲骨被火灼裂的“噼啪”脆响,甚至没有祭祀时那种压抑的死寂——市集的喧闹声隐隐约约飘过来,有卖货郎拖着长腔的吆喝,有妇人讨价还价的争执,还有一阵缠缠绵绵的小调,清亮的女声裹着木笛的脆响,软乎乎地钻进耳朵,调子简单却抓耳,跟商朝那种“敲钟像砸锅”的重金属风格,简直是云泥之别。
“嚯,这BGM换得够快啊。”马骥扒开眼前的蒿草,探头往外面看,腿不自觉地跟着那小调的节奏晃了晃,“刚从人牲祭祀现场逃出来,转眼就变乡村爱情片场了?这穿越跳转也太没预告了。”
外面是条铺着黄土的官道,牛车轱辘“吱呀”地碾过路面,车上堆着捆好的麻布,赶车的老农嘴里哼着同样轻快的调子,鞭子甩得“啪”响,却没真往牛身上抽。远处的市集比他想象中热闹,青石板铺的街道两旁,摊位挨挨挤挤:卖陶俑的摊主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陶狗,对着路过的孩童比划,陶狗的耳朵翘着,逗得孩子围着他转;织锦铺的伙计把染得鲜亮的锦缎挂在竹竿上,风一吹,红的绿的晃得人眼晕,有个穿丝帛的妇人站在铺前,手指捏着锦缎的边角,跟伙计讨价还价,声音软里带硬;还有挑着菜筐的妇人,筐里装着带泥的萝卜和新鲜的野菜,嘴里跟隔壁摊主聊着家常,说“家里那口子昨天砍了捆柴,换了半袋粟米”,语气里满是过日子的踏实。
人们穿的衣服也比商代利落——大多是粗麻布做的短褐,袖口和裤脚都收得紧,方便干活,裤腿上还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偶尔能看到穿丝绸的贵人乘车而过,车帘掀开的瞬间,能瞥见里面绣着花纹的衣摆,还有头上插着的玉簪,阳光一照,泛着温润的光,车辙压过路面,留下两道深痕,很快又被后面的行人踏平。最让马骥舒服的是氛围——没有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宗教狂热,没人把“神意”挂在嘴边,连走路的节奏都慢了些,有个老汉背着柴禾,还在路边停下来跟卖糖人的聊了两句,买了块糖递给跟着的小孙子,祖孙俩的笑声飘得老远。
他定了定神,从蒿草丛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泥土,麻布衣服上沾着的草籽掉了一地。他走到官道旁,想找个人问问现在是什么年代、这是哪个地方。他瞅准个推着独轮车的老伯,车上堆着几个粗陶罐,陶罐上还沾着窑火的痕迹,老伯走得满头大汗,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正停下来靠在车把手上擦汗。
马骥赶紧凑过去,努力挤出个和善的笑,把上次跟季札学的那点半吊子雅言,混着在商代听熟的词汇往外蹦:“老丈,叨扰了!请问……此处是何地界?如今……是何年何月?那天下共主,还是商王吗?”
他怕对方听不懂,还特意比划起来:说“商王”时,就模仿商代贵族戴高冠的样子,手指在头顶画了个圈;说“地界”时,就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远处的市集,眼神里满是期待。
老伯被他拦得一愣,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破得露肘的麻布衣服,蓬乱得像鸡窝的头发,脸上还沾着草屑,怎么看都像个逃难的流浪汉。等听完他这半文不白、还夹杂着怪词的话,老伯的眉头瞬间皱成了疙瘩,手里的汗巾往车上一扔,挥着手像赶苍蝇似的:“去去去!哪来的痴人?嘴里说的甚么鬼话!‘商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我这陶罐是要送进城卖的,惊坏了一个,你拿甚么赔?”
说完,老伯推着独轮车就往前走,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响,他胳膊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还回头瞥了马骥两眼,眼神里满是“这人怕不是个傻子”的怜悯,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上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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