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甲御天 第151章 玄影卫

皇帝萧衍那瘫软在龙椅上的身躯，在极致的绝望与不甘中，竟然又挣扎着挺直了几分。他望着下方始终静立如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萧凡，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恨和最后一丝疯狂的血气，再次冲上心头。

京都卫的覆灭，陈松的倒戈，百年秘辛的揭露……这一连串的打击，几乎将他彻底击垮。但，身为帝王，哪怕已是末路帝王，他内心深处那点属于皇室的骄傲与底蕴，让他不甘心就此认输！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病态的、孤注一掷的光芒，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回光返照般的亢奋：

“萧凡……朕承认……你确实厉害！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更兼武功盖世……朕，小看你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森然而得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尽管那稻草可能早已腐烂：

“但是！你终究还是低估了我皇室！低估了朕！你以为，掌控了宫城卫队，就万事大吉了吗？你以为，朕这数百年的萧氏皇族，就没有一点真正的底蕴了吗？！”

他猛地提高音量，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空旷的大殿穹顶，发出了一声如同夜枭般凄厉的呼号：

“玄影卫——何在？！”

玄影卫！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咒语，被皇帝嘶喊出来时，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一些年纪较长的、知晓内情的老臣，无不脸色剧变，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传闻中，直属于大梁皇帝、世代相传、只效忠于在位君主的神秘力量！他们隐藏在皇宫最深的阴影里，精通各种暗杀、刺探、护卫之术，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绝顶高手！是皇室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一张底牌！非到社稷倾覆、皇权危殆的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动用！

难道……陛下竟然还掌握着这支力量？！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

唰！唰！唰！

如同鬼魅显形，又如暗影流动！

瞬息之间，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仿佛从大殿的梁柱之后、帷幕之侧、地板的暗格里、甚至是从那高高穹顶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

他们的动作快得超出了常人的视觉捕捉能力，仿佛本就是这大殿阴影的一部分。人人身着紧身黑色劲装，脸上覆盖着没有任何纹路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漠然、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眼睛。他们手中持着各式奇门兵器，短刃、匕首、钩爪、细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足足有数百人！

他们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甫一出现，便占据了整个大殿的所有关键位置，将包括萧凡在内的所有人，都隐隐包围在了中间！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杀气，混合着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让许多文官几乎要窒息昏厥！

局势，似乎在这一瞬间，再次逆转！

看到这数百名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玄影卫，皇帝萧衍那灰败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和极致的得意！他仿佛又重新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柄，挺直了腰杆，指着萧凡，发出了猖狂而怨毒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萧凡！看到了吗？！这就是朕的玄影卫！皇室最后的底蕴！”

“你终究是自大了一点！自恃武艺高强，麾下兵多将广，就敢孤身一人踏入这朝堂大殿！这是你最大的错误！”

“现在，你纵有通天之能，难道还能敌得过朕这数百名自幼经受残酷训练、精通合击之术的玄影死士吗？！”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萧凡被乱刃分尸的场景，脸上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足以令任何高手都为之色变的绝杀之局，处于风暴最中心的萧凡，却依旧……镇定得令人心寒。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将他隐隐包围的玄影卫，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龙椅上的萧衍身上。那眼神深处，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了然，甚至是一丝……淡淡的嘲讽。

萧衍被萧凡这副模样彻底激怒了。死到临头，还敢如此装腔作势？！

“给朕拿下！拿下这个叛贼！死活不论！”萧衍歇斯底里地怒吼，下达了最终的格杀令！

他期待着玄影卫如同黑色潮水般涌上，将萧凡淹没。

他期待着听到兵器碰撞声、厮杀声，以及萧凡最后的惨叫。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数百名玄影卫，如同真正的影子一般，静静地矗立在大殿的各个角落，手中的兵刃低垂，没有丝毫动作。他们那冰冷的目光，甚至没有聚焦在萧凡身上，反而……有些微妙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萧衍脸上的得意笑容，一点点僵硬、碎裂。

“你们……你们在等什么？！”萧衍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朕命令你们！拿下逆贼！听见没有？！”

他如同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对着那些沉默的玄影卫，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夜蚀！夜蚀！你给朕出来！执行命令！”

“夜蚀”，正是这一代玄影卫的最高统领，一个只存在于皇帝口耳相传中的名字，一个连许多重臣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神秘存在。

在萧衍一声声如同催命符般的呼喊中，玄影卫的阵列，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一道身影，从大殿最深处、那龙椅后方巨大的屏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与其他玄影卫一样，他身着黑衣，脸覆黑甲。但他的身形更加挺拔，步伐更加沉稳，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一股渊渟岳峙般的气度。他，就是玄影卫之首——夜蚀。

夜蚀没有理会皇帝那焦灼而疯狂的目光，他先是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大殿内的局势，目光在那些跪伏的官员、瘫软的皇子、以及平静的萧凡身上一一掠过。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回到了龙椅上的皇帝身上。

在萧衍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注视下，夜蚀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冷静和……一丝淡淡的无奈：

“陛下。”

仅仅两个字，让萧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因为这声音里，没有他熟悉的、绝对的服从！

“为何还不动手？！”萧衍厉声质问，试图用威严重新掌控局面。

夜蚀沉默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他再次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衍的心上：

“陛下……形势，已去。”

萧衍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夜蚀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静立不动的萧凡，那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忌惮，乃至是……敬畏？

“我……挡不住他。”

“什么？！”萧衍几乎要疯了，“你堂堂玄影卫统领，数百精锐在此，竟然说挡不住他一人？！夜蚀，你是在跟朕开玩笑吗？！”

“并非玩笑。”夜蚀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陛下，您可知，武者之间，存在一种名为‘势’的东西。寻常高手，或刚猛，或阴柔，或迅疾。但此人……”

他再次看向萧凡，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描述天灾般的凝重：“他的‘势’，已非人力所能揣度。那是一种……仿佛与这整个天地融为一体的‘域’！在此‘域’中，他便是主宰。莫说我等数百人，便是再来一倍，若他决心要取陛下性命……在此距离之下，无人能阻，也……无人愿阻。”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彻底终结一切的话：

“陛下，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无谓的牺牲？！哈哈哈！”萧衍发出凄厉的惨笑，“好一个无谓的牺牲！夜蚀！朕待你不薄！玄影卫世代效忠皇帝，这是铁律！你竟然敢背叛朕？！”

夜蚀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黑色面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棱角分明的中年男子的脸庞。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冰冷，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萧衍，缓缓说道：“陛下，玄影卫效忠的，是萧氏的江山，是能够带领大梁走向强盛的明主，而并非……某一位特定的、已然失去民心和能力的帝王。”

“况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萧凡，这一次，眼中带上了一种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追忆与……感激？

“陛下可知，当年……萧凡将军的父亲，萧老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恩。”

此言一出，连萧凡都微微动容！他看向夜蚀，脑海中飞速搜索着关于父亲的记忆。

夜蚀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那还是二十多年前，我初出茅庐，奉命执行一项九死一生的任务，身陷绝境，身受重伤，是萧老将军率军路过，不顾自身安危，将我救出，并延请名医救治。事后，他知我身负绝艺，却并未强留我在军中，反而看出我心向武道，赠我盘缠与武学心得，助我游历天下，精进武艺……可以说，若非萧老将军，便没有今日的夜蚀。”

“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他重新看向萧衍，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如今，萧老将军的后人，文韬武略，冠绝当世，更于国难之际，挽狂澜于既倒！他体内流淌的，亦是萧氏最正统的血脉！于公于私，于情于理……”

夜蚀猛地单膝跪地，但跪拜的方向，却不是龙椅上的皇帝，而是……静立如山的萧凡！

“玄影卫统领夜蚀，愿率麾下全体玄影卫……效忠镇南王！恭请新主！”

随着夜蚀的跪倒和那石破天惊的效忠宣言，大殿之内，那数百名如同雕塑般的玄影卫，齐刷刷地、没有任何犹豫地，对着萧凡的方向，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

“愿效忠新主！恭请新主！”

数百道冰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宣誓，更如同……为一个旧时代敲响的丧钟！

皇帝萧衍，彻底僵在了龙椅之上。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如同死鱼，看着那跪倒一片的、他视为最后希望的玄影卫，看着那个摘下面具、诉说着往昔恩情的夜蚀……

一股腥甜的液体，再也无法压制，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大口鲜血，如同绚烂而凄惨的烟花，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龙袍和脚下的丹陛。

他所有的底牌，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乌有。

玄影卫的临阵倒戈，成为了压垮这末路帝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堂之上，再无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