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甲御天 第106章 不同的政治立场

帝都，宰相府，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陈松那张沟壑纵横、却目光锐利如鹰隼的脸。他面前站着一位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男子，气息阴冷，正是负责落鹰峡行动的心腹，代号“影刹”。

“相爷，落鹰峡……失手了。萧凡不在车中。”影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陈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神更加幽深：“果然……此子机警，非同一般。无妨，本就是一步试探之棋，成固可喜，败亦无伤。”

他抬眼看向影刹：“尾巴都处理干净了？”

“相爷放心，所有线索皆指向江湖仇杀与黑市军械，绝无可能追查到此。参与的死士，皆已‘病故’或‘意外’。”影刹躬身道。

“嗯。”陈松满意地点点头，挥退了影刹。密室中只剩下他一人，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思。

他走到墙边，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梁疆域图。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南方那片广袤的区域，那里是萧凡的封地和势力范围——南疆。

“萧凡……”陈松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既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若你甘愿只做一把锋利的刀，该多好。”

他陈松，寒门出身，历经三朝，宦海浮沉数十载，能坐到今日宰相之位，靠的不仅是权术，更有其坚定的政治理念——中央集权，强干弱枝，维护大一统的帝国格局。而在他看来，萧凡这样的强藩，正是帝国肌体上最大的毒瘤。

陈松的政治理念，根植于他对历史的深刻洞察和对现实的清醒认知。

他熟读史书，深知藩镇割据对一个统一王朝的致命危害。前朝大周，便是亡于各地藩镇拥兵自重，不听号令，最终导致天下分崩离析，烽火连天，百姓流离。那是血与火写就的教训。

“国之大者，在于政令畅通，如臂使指。”陈松常常在内心告诫自己，“若地方权重，尾大不掉，则君命不出京畿，国将不国！”

而萧凡，正是这样一个“尾大不掉”的典型。

他年轻，能征善战，在军中威望极高，尤其是经南川一役，其声望更是如日中天。他不仅是皇族宗亲，更手握南疆重兵，麾下虎啸营骁勇善战，对萧凡个人效忠度极高。如今又通过联姻，与户部尚书李纲结盟，在朝中也有了奥援。

更可怕的是，萧凡并非庸碌之辈。他不仅懂军事，更通权谋，懂得养望于士林（如诗词流传），懂得低调隐忍（如婚后请辞）。这样的人，若放任其坐大，将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陈松几乎可以预见：

今日萧凡可以抗旨不遵（虽表面恭顺，但实质已形成割据），明日就可能干涉朝政；今日可以拥兵自重，明日就可能裂土封王！届时，大梁国将陷入内战深渊，外敌必定趁虚而入，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陈松，作为帝国宰相，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萧凡的政治立场，则与陈松截然相反，或者说，他的立场首先基于生存和实力。

他最初所求，不过是保境安民，施展抱负。但现实的残酷让他明白，在帝都这个权力绞肉场里，没有足够的实力，连生存都是奢望。皇帝的猜忌，皇子的倾轧，同僚的妒恨……他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

他的南疆兵权，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保护他自己和追随者的唯一屏障。他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一旦他失去利用价值，或者表现出丝毫软弱，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因此，萧凡的理念更倾向于一种务实的地方实力派立场：

· 强军为先： 坚信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保障边境安全和个人生存的基石。他大力发展虎啸营，整饬边军，目的就是打造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铁军。

· 有限自治： 在南疆范围内，他需要相当大的自主权，包括人事任免、财政支配（至少是部分）、军事决策等，以确保政令的效率和应对突发情况的灵活性。这必然与陈松追求的“中央集权”产生尖锐矛盾。

· 利益交换与制衡： 他承认中央朝廷的权威，但也要求朝廷尊重他的利益和地盘。他通过战功、联姻等方式，不断提升自己的地位和话语权，试图在帝国的权力结构中，形成一个相对独立、能与中央讨价还价的“藩镇”实体。

萧凡未必想造反，但他绝不甘心做一把随时可能被丢弃的刀。他要做执刀人之一，至少要拥有不被轻易牺牲的资本。

而这，恰恰是陈松绝对无法容忍的。

理解了陈松的理念，就能明白他为何要策划落鹰峡伏击。这并非简单的个人恩怨，而是一场精心计算的政治行动，意图一石三鸟：

1. 首要目标：清除最大威胁。 若能成功击杀萧凡，南疆势力群龙无首，皇帝便可顺势收回兵权，瓦解这个最大的藩镇隐患。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2. 次要目标：试探与激化矛盾。 即使杀不了萧凡，也能极大激化萧凡与潜在对手（如大皇子，甚至皇帝）之间的矛盾。萧凡遇袭，首先会怀疑大皇子，双方斗争将更加白热化，陈松可坐收渔利。同时，这也是对萧凡实力和反应的一次深度试探。

3. 嫁祸与搅局： 将线索若有若无地引向大皇子、江湖势力甚至南川，搅浑京城的水，转移视线，为他后续的布局创造机会。

陈松选择江湖势力和黑市军械，正是其老辣之处。不留直接把柄，即使事情败露，也最多是“用人不明”、“失察”之罪，动摇不了他的根本。他将自己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

江南客栈中，萧凡看着手中由飞鹰传回的最新密报，上面清晰地指向了陈松通过白手套操控江湖势力的事实。虽然没有铁证，但对于萧凡而言，这就足够了。

他眼中寒芒闪烁，杀意如冰。陈松……这个老狐狸，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他理解陈松的理念，甚至某种程度上承认其担忧并非全无道理。但理解不代表接受，更不代表引颈就戮。

“你想削藩，想维护你的大一统……”萧凡对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喃喃低语，“可我萧凡，不是待宰的羔羊。南疆，是我和数万将士用血打下来的根基，岂容你轻易夺去？”

他的政治立场，在经历了落鹰峡的血色洗礼后，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 生存是第一要务： 任何试图威胁他生存的人，都是敌人。

· 实力是唯一保障： 必须进一步巩固和加强南疆的军事实力和内部凝聚力。

· 合作限于利益： 与四皇子萧景禹的合作，必须更加谨慎，仅限于共同对付大皇子和陈松等短期目标，绝不能寄托任何长远信任。

· 必要时，不惜代价： 如果中央（皇帝或宰相）试图强行削藩，触及他的核心利益，他不惜一战！

陈松要的，是一个整齐划一、绝对服从的帝国。

萧凡要的，是一个能让自己和麾下将士生存、发展，拥有足够自主权的空间。

这两种政治理念的冲突，是结构性的，是帝国体制内在矛盾的体现。落鹰峡的伏击，只是这场漫长、残酷斗争的一个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