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甲御天 第64章 四皇子萧景禹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皇帝萧衍高踞龙椅，面色平静，目光扫过下方分立两班的文武大臣。今日朝议的核心，便是镇南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那份详细描绘南阙黑石堡血战后惨状、并提请朝廷定夺方略的奏折。

宦官尖细的声音刚刚落下，朝堂之上短暂的寂静便被打破。

“陛下！”兵部尚书李纲率先出列，声音洪亮，“镇南王奏报所言甚是！南阙木赤、兀术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经黑石堡一役，双方精锐尽丧，国力已衰败至极点！此乃天赐良机于我大梁！臣主张，当立即发兵，南下征讨，一举荡平南阙，永绝南方边患！成就陛下不世之功业！”

这番主战言论，立刻得到了不少武将和激进派文臣的附和。开疆拓土，青史留名，是无数臣子的梦想。

“臣附议！” “陛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南阙虚弱至此，正是一鼓作气之时！”

然而，一个沉稳却带着一丝冷厉的声音立刻响起：“臣，反对！” 出列者，正是当朝宰相陈松。他手持玉笏，神色肃然：“陛下，李尚书之言，看似有理，实则冒进危国！”

他转向主战派，言辞犀利：“发兵？谈何容易！大军一动，粮草何来？民夫何来？军械何来？去岁北方旱灾，今春黄河又有泛滥之险，国库本就不裕，此刻倾力南征，一旦国内有变，或北方戎狄趁机南下，何以应对？此乃竭泽而渔，孤注一掷！”

他接着驳斥：“荡平南阙？南阙虽弱，然地处烟瘴，山高林密，民风彪悍。我军北上草原、西出戈壁或可纵横，然深入南阙山林，与熟悉地形之敌缠斗，胜负难料！纵能惨胜，又如何治理？其地贫瘠，其民桀骜，恐需常年驻守大军，耗尽我朝财力物力，最终得不偿失！岂不闻前朝征南，损耗国力，最终拖垮社稷之旧事？”

陈松一党官员纷纷出言支持： “宰相大人老成谋国之言！” “战易，守难！治理更难！” “当以民生为重，岂可轻启战端！”

主战派与主和派（实则以陈松为首的缓进派）顿时争论不休，金銮殿上如同市集。武将们慷慨激昂，文臣们引经据典，互相攻讦，谁也说服不了谁。

龙椅上的萧衍，只是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扶手，未露丝毫倾向。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却略显陌生的声音，从皇子队列中传出： “父皇，儿臣有本奏。”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去，只见出列者，竟是平日几乎在朝堂上毫无存在感的四皇子——萧景禹！他年纪尚轻，面容俊秀带着几分书卷气，但此刻站姿笔挺，眼神清澈而坚定。

大皇子萧景恒眉头立刻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警惕。这个四弟，平日只知读书写字，今日竟敢掺和军国大事？

皇帝萧衍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淡淡道：“讲。”

萧景禹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紧张，但话语却条理清晰：“父皇，诸位大人。李尚书欲战，陈相欲和，皆有其理。然儿臣以为，二者皆非上策。”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连陈松都微微侧目，看向这位平日低调的皇子。

萧景禹不卑不亢，继续道：“主战者，见其利而未虑其害。确如陈相所言，南征耗费巨大，地形不利，治理极难。然主和者，见其害而畏缩不前，亦非良策。南阙已乱，若我朝无所作为，其地必生无数流寇枭雄，或相互兼并产生新强敌，或不断侵扰我边境，永无宁日。且其地与我朝接壤，若放任自流，恐为他国（如西边吐蕃、海上夷寇）所觊觎，届时门户洞开，其害更大！”

他顿了顿，抛出自己的观点：“故儿臣以为，既不应急于发大军吞并，亦不可坐视不理。当取‘进取之势，稳健之实’！”

“何为进取之势？即朝廷应立即明发诏书，宣称南阙木赤、兀术兄弟相残，祸乱苍生，已失天命！我大梁身为天朝上国，为保边境安宁，为救南阙百姓于水火，决意出兵‘吊民伐罪’，重整南阙秩序！此乃堂堂正正之师，占尽道义先机！”

“何为稳健之实？即不必急于派遣我朝大军主力深入其腹地。可委派镇南王萧凡为‘总督南阙征讨事宜’，许其临机专断之权。令其以南疆现有边军为主力，辅以当地归附部落，招募南阙厌战之兵，组建一支‘南征军’。我朝只需提供部分粮饷、军械支持，及必要的策应即可。”

“如此，既可避免大军远征之耗，又可借萧凡之能，以南阙之力制南阙之乱。胜，则南阙为我藩篱，萧凡得开疆拓土之功，然其力亦被牵制于南方，仍需仰仗朝廷；败，则损耗 primarily 是南阙降兵及萧凡本部，于我朝元气无大损。此乃以最小代价，获最大利益之上策！”

萧景禹一番话，逻辑清晰，思虑周全，既考虑了军事现实，又兼顾了政治影响和朝廷制衡，甚至将如何利用和限制萧凡都算在了里面。顿时让之前争吵的双方都陷入了沉思。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重新打量着这位忽然展现出惊人见地的四皇子。

大皇子萧景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四弟，竟有如此心机见识！这方案，简直是为父皇量身定做！既显开拓之志，又无巨大风险，还能牢牢拴住萧凡！

宰相陈松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诧与阴沉。四皇子这方案，几乎完美地破了他想要持续消耗萧凡和南阙的局！一旦朝廷下了“吊民伐罪”的明诏，萧凡的行动就变成了奉旨平乱，名正言顺。而以南阙制南阙的策略，若操作得当，真有可能在不太消耗国力的前提下，将南阙纳入掌控！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政治利益！

但他此刻无法直接反对，因为四皇子的提议，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最稳妥、最有利的“上策”。

龙椅上，皇帝萧衍的目光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仔细地审视着殿下的四子萧景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景禹，此策……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萧景禹躬身道：“回父皇，儿臣平日阅览史书军策，偶有所得。近日关注南疆局势，日夜思忖，方有此不成熟之见，恳请父皇与诸位大人斧正。”

态度谦逊，却更显其准备充分。

萧衍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回萧景禹身上。 “以进取之势，行稳健之实……以南阙制南阙……”他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关键词，微微颔首，“此言，确有几分道理。”

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但语气中的倾向性，已然明显。

“此事关乎国策，容朕细思。今日暂议到此。退朝！” 皇帝起身离去，留下满朝文武心思各异地站在原地。

大皇子萧景恒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宰相陈松面色平静，但袖中的手掌微微握紧。 而四皇子萧景禹，则在一片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退回队列，依旧保持着那份低调与谦恭，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并非出自他口。

但所有人都知道，大梁的朝堂，从今日起，恐怕要不一样了。一条潜龙，似乎已悄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