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甲御天 第60章 京中风起

京城，大皇子府邸。

雕梁画栋的密室中，熏香淡雅，却压不住那份燥热与急切。大皇子梁璋身着便服，手指急促地敲打着紫檀木桌案，面前摊开着高望不惜代价送来的密信以及那份作为“铁证”的鹰嘴铳残骸。

他的幕僚，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周先生，正仔细查验着那残骸。 “殿下，”周先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此物确系我军中制式鹰嘴铳无疑，看磨损和击发痕迹，是较新的装备。这编号……虽模糊，但大致范围符合去年拨付南疆军械监的那批。”

萧景恒眼中闪过狂喜之色，猛地一拍桌子：“好！高望这个老奴，总算办了件漂亮事！萧凡啊萧凡，你拥兵自重，孤还一时奈何不得你，没想到你竟敢私通敌国，资敌军械！这是自寻死路！”

他仿佛已经看到萧凡被剥去王爵，锁链加身，而自己顺利接管南疆兵权的景象。

“殿下，且慢。”周先生却显得更为冷静，“高公公所获，固然可疑，但尚不足以定死罪。军械流失，可推诿为保管不善、遭遇劫掠，甚至可反诬是高望栽赃陷害。萧凡在南疆根基深厚，若无铁证，恐难一击致命。”

梁璋眉头紧锁：“先生的意思是？” “此事需双管齐下。”周先生捋须道，“一，立刻让我们在御史台的人，以此为由头，上书弹劾萧凡治军不严、军械流失、恐滋边患，先在朝堂上造起声势，试探陛下与百官反应。” “二，密令高望，继续深挖！必须找到军械流入南阙叛军手中的直接人证或物证，最好是能抓到一两个经手的关键人物，拿到确凿口供！若能找到萧凡与兀术联络的直接证据，则大事定矣！”

大皇子点头：“就依先生之言！立刻去办！告诉高望，只要坐实了萧凡的罪证，孤保他一个宫内大总管的前程！”

快马带着新的指令，星夜兼程奔赴南疆。

而与此同时，几封看似平常的军报和家信，也通过萧凡的秘密渠道，送到了京城某些人的手中。其中包括与萧凡有旧、在军中颇有威望的老将军，以及几位素来与大皇子政见不合、更看重边境安稳的务实派官员。

朝堂之上，风云渐起。 御史的弹劾奏章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朝臣们议论纷纷，有人附和质疑萧凡，也有人为其辩护，认为边境情况复杂，军械流失虽有错，但上升不到通敌的高度，更可能是木赤势力故意嫁祸，挑拨离间。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争论不休的臣子，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他只是淡淡下令：彻查南疆军械管理流程，责成镇南王萧凡具折自辩。

这反应，看似公允，实则微妙。既没有偏信弹劾，也没有回护萧凡，更像是一种静观其变的审视。

消息传回南疆，高望有些失望于皇帝没有立刻严惩萧凡，但大殿子“继续深挖”的命令又让他重燃斗志。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将他那本就不算庞大的秘密网络的力量催谷到极致，疯狂地扑向每一个可能的线索，不惜代价也要找到那“铁证”。

他却不知，自己正被一条无形的线，引向萧凡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断头台。

镇南王府，书房。

萧凡看着京城传来的密报，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陛下让我们自辩？呵，看来火候还不够。”他放下密报，对冷锋道，“那就再给他们添一把火。我们给高公公准备的‘大礼’，可以慢慢放出去了。”

“是，王爷。”冷锋眼中闪过佩服之色。一切都在王爷的算计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高望的“调查”突然变得异常“顺利”。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安插的人“重金”买通了一个“因伤退役”的原镇南军老兵。那老兵酒醉后痛哭流涕，说自己曾奉命参与一次秘密押运，将一批封存严实的木箱送至边境某处荒谷，交接方是一群“穿着南阙人服饰、口音怪异”的神秘人。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上官严令，不敢多问，如今内心备受煎熬。

高望如获至宝，仔细盘问细节，那老兵说得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人物特征都与之前线索吻合。

紧接着，又一个“重磅消息”传来：有人在南阙黑市上发现了一批来路不明的梁朝制式军械，正在寻找大买家，似乎急于脱手。卖家极其警惕，但通过中间人隐约透露，这批货来自“南边的大人物”。

高望的心脏狂跳起来！人证！物证！几乎唾手可得！ 他立刻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盯紧那批黑市军械，摸清其存放地点和守卫情况！同时，他要亲自见一见那个“良心发现”的老兵！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高望在一处极其隐秘的安全屋，见到了那个满脸沧桑、身上还带着伤疤的老兵。老兵言辞恳切，细节丰富，说到动情处更是涕泪横流，对萧凡“资敌”的行为表现得痛心疾首。

高望最后一丝疑虑也被这“生动”的表演打消了。他安抚了老兵，承诺日后必有重赏，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布局抓捕黑市军械卖家，他要人赃并获！

他不知道，那老兵是影牙手下精通伪装与口技的高手所扮，而所谓的黑市军械交易，更是萧凡授意兀术那边配合演的一出大戏。那批军械，正是之前提供给兀术的那批的一部分，如今成了钓高望上钩的香饵。

收网的时刻到了。

高望调动了他能调动的所有秘密力量，甚至不惜动用了几颗埋藏很深的棋子，终于“锁定”了那批军械的藏匿地点——位于边境附近一个三不管地带的废弃土堡。

他志在必得，决定亲自带队前往，要在第一现场拿到最铁的证据！

是夜，月黑风高。 高望在数十名精心挑选的好手护卫下，悄然出关，扑向那座废弃土堡。 土堡内果然有微弱的灯火，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还有几个大木箱堆放在角落。

“冲进去！拿下所有人！封存所有箱子！”高望尖声下令，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然而，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瞬间！ 异变陡生！

土堡内外突然火把大作！无数强弓硬弩从四面八方瞄准了他们！照亮了包围者身上鲜明的梁朝边军服饰！ 为首一员将领，正是冷锋！他面无表情，手持长刀，冷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军事禁区，意图劫掠军资！”

高望懵了！军事禁区？这里明明是个废弃土堡！ 他定睛一看，那些原本堆放的木箱早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而原本在堡内的“卖家”和“护卫”，此刻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地狼藉。

中计了！高望脑中轰的一声，瞬间面无血色。 “咱……咱家乃是陛下亲封……乃是大皇子殿下的人！”高望强自镇定，尖声道，“咱家接到线报，此地有私下交易军械之匪类，特来查探！尔等速速让开！”

冷锋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他的身份，一挥手：“拿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高望带来的好手还想反抗，但面对数量远超己方、且早有准备的边军精锐，瞬间就被缴械制服。

高望被两名军汉粗暴地反剪双手按住，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咒骂：“冷锋！你敢动咱家！咱家要禀明大殿下，诛你九族！” 冷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在他眼前展开：“高望，你可知此地乃是我镇南军设下的诱捕南阙细作的陷阱？你率众强闯，杀伤我守卫（其实并无），意图不明！本将军怀疑你与南阙细作勾结，欲图劫夺军资，坏我大事！”

公文上鲜红的镇南王大印刺痛了高望的眼睛。 陷阱！一切都是陷阱！从那个老兵到黑市消息，全是萧凡引他来的诱饵！ 他现在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强闯军事陷阱、杀伤守卫（尽管他没有）、行为可疑……任何一条都足够让他万劫不复！

“污蔑！这是**裸的污蔑！”高望绝望地嘶吼，“萧凡！你陷害咱家！” 冷锋根本不与他废话，直接下令：“搜身！” 士兵从高望贴身处搜出了他与大皇子往来的密信，以及他记录“调查”萧凡罪证的小册子。

“好哇！”冷锋拿起那些信件，厉声道，“不仅涉嫌勾结细作，还敢私通皇子，窥探军中机密，构陷镇守亲王！高望，你罪无可赦！” 高望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瘫软下去，面如死灰。他知道，完了，全完了。这些东西被当场搜出，就算大皇子也保不住他了。

高望及其党羽被秘密押回镇南关，严加看管。所有的“罪证”——包括那些密信、记录本，以及对他“冲击军事陷阱、行为可疑”的现场记录，被迅速整理成册。

萧凡的请罪兼弹劾奏折，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送京城。

奏折中，萧凡先是痛心疾首地自陈治军不严，致使有军械流失黑市之嫌（巧妙地模糊了时间线和具体数量），已严厉查处相关责任人。笔锋随即一转，详细奏报了如何设计诱捕南阙细作团伙，却意外抓获了太监高望率众冲击军事重地、杀伤军士、并从其身上搜出与朝中贵人（隐去大皇子名讳，但指向明确）密信、构陷边镇亲王的惊天事实！附上完整罪证链副本。

奏折写得有理有据，悲愤交加，将一个忠心为国却遭小人构陷的亲王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这封奏折一到京城，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之前弹劾萧凡的御史们哑口无言。 原本中立的朝臣们勃然大怒，宦官勾结皇子，构陷边镇大将，此乃动摇国本之大忌！ 就连原本支持大皇子的部分官员，也觉此事做得太蠢太露骨，难以回护。

皇帝萧衍震怒！ 高望一个阉人，竟敢如此妄为！而背后显然有大皇子的影子！这已触及了他的绝对逆鳞——皇权与军队的稳定！

他立刻下旨： 一、 太监高望，即刻锁拿进京，交由内廷司与大理寺严审！ 二、 大皇子萧景恒，御下不严，禁足府邸，闭门思过！ 三、 严查此案所有关联人等，绝不姑息！ 四、 下旨安抚镇南王萧凡，对其“受奸人构陷”表示慰问，对其“果断擒拿奸佞、维护边境稳定”之举予以嘉奖，并追加一批粮饷军资以示抚慰。

雷霆手段，瞬间逆转了局势。

大皇子党羽元气大伤，灰头土脸。 萧凡不仅安然无恙，声望更上一层楼，朝廷追加的赏赐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而高望，则在押送进京的途中，于一处驿站“突发急病，暴毙而亡”。至于真正死因，已成永久的谜团。这自然是各方势力角力后，避免其攀咬出太多人的结果。

南疆的一场巨大危机，就这样被萧凡以一场精妙绝伦的反间计和雷霆反击，消弭于无形。不仅清除了身边的毒瘤，重创了政敌，还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和实力。

镇南王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氛围却悄然不同。经此一役，王府内部更加铁板一块，军中将领对萧凡的敬畏之心更甚。

书房内。 冷锋禀报：“王爷，高望已死。京城风波暂息。朝廷追加的粮饷已在路上。” 萧凡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看着南阙的方向。 “木赤那边有什么动静？” “诺颜之死和黑石谷之劫让他损失不小，内部清洗更为酷烈，几个部落首领人人自危。暂时无力大规模南顾。但据‘夜枭’传回的消息，木赤似乎也在暗中接触梁朝内部其他人……”

萧凡眼中寒光一闪：“哦？除了大皇子，还有谁对南疆这么感兴趣？” “线索很模糊，似乎指向朝中几位文官领袖，具体目的尚未查明。” “继续查。”萧凡手指敲着桌面，“另外，兀术最近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冷锋点头：“得到我们的支援后，他确实吸纳了不少力量，动作越来越大，隐隐有坐大之势。上次索要军械被我们拒绝后，似乎颇为不满。” “敲打一下他。”萧凡冷声道，“让‘影牙’他们，可以‘偶尔’失手一次，或者‘不经意’地让木赤的人发现一点兀术残部的行踪。让他明白，谁才是他能蹦跶下去的倚仗。”

“是！” “还有，朝廷新来的粮饷，分出两成，秘密抚恤此次‘诱捕行动’中‘伤亡’的将士家属（实则并无真实伤亡，皆是做戏）。”萧凡吩咐道，“不能让忠心做事的人寒心。”

“王爷英明。”

冷锋退下后，萧凡独自一人，再次望向南方。 高望的麻烦解决了，但更大的隐患依然存在。京中的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木赤不甘失败，兀术野心勃勃……

风暂时停了，但海面之下，依旧是暗流汹涌。 这场权力的游戏，还远未到终局。 萧凡的目光依旧锐利而冷静，他知道，下一场风暴，或许很快就会到来。而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