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天下 第9章 孤家寡人

顺德七年，初春。距离那场震惊天下的朱雀门之变，已过去大半年。

这大半年里，太子云昭以监国身份总揽朝政，雷厉风行地清洗朝堂，将东宫与齐王余党或贬或黜，同时大力提拔神策府旧部与有功之臣，迅速稳固了自己的权力体系。皇帝云海则彻底退居深宫，称病不出，不见任何人，包括云昭。

丧子之痛、被逼宫的屈辱、以及权力被彻底架空的无助，彻底击垮了这位开国皇帝的精神。他仿佛一夜间油尽灯枯，只是苟延残喘。

这一日，数位重量级朝臣，以申朔、董旭、蒲忌植为首，联袂入宫“探病”。良久之后，他们从寝宫中退出，面容沉痛，随后，一道由皇帝“亲笔”书写、加盖玉玺的诏书颁行天下。

诏书中，皇帝云海以“沉疴难起，恐误国事”、“太子仁孝英武，堪承大统”为由，恳请禅位于太子云昭。

消息传出，无人感到意外。这不过是给那场流血政变，最后披上一件合乎礼法的外衣。

接下来的程序，遵循着古老的禅让传统。云昭三次上表坚决推辞，言辞恳切，表示愿继续尽心辅佐父皇，不敢僭越。而皇帝则三次下诏，“恳切”催促，甚至“以天下苍生为念”相逼。

三辞三让的戏码演足，云昭才终于在“万般无奈”与“百官恳请”之下，“被迫”接受了天命。

禅位大典与登基大典合而为一，极尽隆重。

这一日，长安城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朱雀大街两侧，甲士林立，旌旗蔽空。文武百官、各国使臣、宗室勋贵，皆着最隆重的朝服，按品级肃立于太极殿前巨大的广场上。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雅乐高奏。

首先进行的，是禅位仪式。形容枯槁、需由内侍搀扶的先帝云海，颤巍巍地将代表社稷江山的传国玉玺（仿制），交到了云昭手中。那一刻，云海的手颤抖得厉害，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云昭跪下，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玉玺，触手冰凉。

（云昭内心OS：*父亲…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我们父子之间，终究只剩下了这冰冷的权力交接。*）

随后，云海被搀扶下去，彻底离开了权力的中心。

接下来，是云昭的登基大典。

他脱下太子冠服，换上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十二章纹的玄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落，遮蔽了他此刻的神情。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踏上那高高的玉阶，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过去的血迹和未来的权柄之上。

终于，他转身，面向广场上黑压压的臣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汹涌而来，震耳欲聋，仿佛要掀翻整个苍穹。他站在权力的最顶峰，俯瞰众生，接受着他们的跪拜与效忠。

阳光照射在衮服之上，金光璀璨，威严无比。此刻的他，就是这九州四海、兆亿生民的主宰——大周皇帝。

然而，在这极致尊荣的时刻，云昭的内心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旷与矛盾。

（云昭内心OS：*万岁？呵…谁能万岁。我终于得到了这个世界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为什么…感觉如此孤独？大哥，三弟…他们的血，似乎还沾在我的手上，洗不干净。父亲的眼神…像一把刀。*）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来自现代、名为陈烁的灵魂，正在这无尽的权力、繁复的礼仪、冰冷的算计中被迅速吞噬、同化。他越来越习惯于发号施令，习惯于臣民的敬畏，习惯于用权谋去衡量一切。他几乎快要彻底变成“云昭”，变成这个时代的帝王。

这让他感到恐惧。

他害怕彻底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害怕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的“寡人”。

于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在他登基之后，悄然开始。

在他的寝殿深处，有一个上了三重锁的紫檀木匣。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特制的宣纸和一支他偶尔亲自使用的笔。

每当夜深人静，处理完繁重的政务，屏退所有宫人后，他才会打开这个木匣。

然后，凭借那日益模糊、却拼命想要抓住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地记录下那个遥远世界的一切。

他画下扭曲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旁边标注：“拼音”。

他写下“汽车”、“飞机”、“电脑”、“手机”…等词语，然后努力回想并描述它们的功能，画下大概的轮廓。

他记录“民主”、“共和”、“平等”、“自由”…这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概念，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他甚至尝试画出高楼大厦、铁路桥梁的简图…

还有那些早已模糊的亲人面孔、朋友的名字、曾经喜爱的食物和歌曲的片段…

笔迹时而急促，时而犹豫，充满了一种焦灼感，仿佛在与时间赛跑，与自己日益被同化的记忆赛跑。

（云昭内心OS：*必须记下来…不能忘…这是我存在过的证明…我不是完全属于这里的…可是，这些东西，又能给谁看？又能与谁说？*）

每一次记录，都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独。他拥有天下，却无人能分享这个最大的秘密。他是皇帝，却也是一个被困在时间长河里的异乡人。

合上木匣，锁好。他又是那个威严、沉稳、深不可测的大周天子。

他走出寝殿，望着窗外恢弘壮丽的宫城，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

（云昭内心OS：*既然回不去了，既然已经踏着鲜血走上来了，那就必须走下去。用这手中的权力，去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为了证明，我曾经的那个世界，并非毫无意义。*）

登基大典的喧嚣已然散去，留给新皇帝的，是无上的权柄，也是无尽的孤寂，以及一个深藏于心底、无人可诉的秘密。他改元“显庆”，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而他本人，则彻底被时代洪流裹挟着，走向未知的深处。

喜欢昭璃天下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昭璃天下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