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天下 第77章 凤还巢

**章引：** 中宫懿旨迎凤归，蒲相未察暗潮生。三年梵刹磨砺尽，再入宫闱步新程。

承熙二年的初秋，天色澄澈如洗，几缕薄云如同上好的宣纸上随意挥洒的淡墨。感恩寺古朴的寺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惊起了檐角悬挂的铜铃，发出几声清越的脆响。门外，中宫派来的仪仗早已静候，虽不似帝王銮驾那般煊赫，却也规制齐全，内侍宫娥垂首肃立，鸦雀无声。

苏璃自寺内缓步而出，身上已换下了那穿了三年、洗得发白的缁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崭新的青色宫装，料子是素雅的杭绸，并无繁复纹饰，只在衣襟袖口处滚了同色的暗边。她乌黑的长发简单挽成一个圆髻，以一支素银簪子固定，未施粉黛，也未佩戴任何珠翠。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她脸上，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白皙，却更衬得那双眸子清亮沉静，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

她平静地跪接那卷明黄懿旨，听着内侍监用尖细的嗓音宣读皇后“体恤旧人”、“彰显天家仁厚”、“恩准接入宫中静养”的冠冕之词。她的目光低垂，落在青石板上斑驳的苔痕，随后缓缓抬起，掠过寺外围观人群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隐含轻蔑的眼神，最终，越过重重宫墙，落向远处那一片在秋日晴空下闪耀着琉璃金光的殿宇楼阁——那是紫宸殿的方向。

回宫的仪仗不算盛大，却也足够引人注目。青帷小车在侍卫的护卫下，辘辘驶过寂静的宫道，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荡开，传到了前朝。

中书省内，值房幽静，檀香袅袅。蒲忌植正埋首于一堆各地呈报的漕运文书之中，朱笔不时勾画。一名心腹幕僚悄步近前，低声禀报了苏璃被皇后接入宫中的消息。

蒲忌植手中的笔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批阅，头也未抬，语气淡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皇后既要彰显贤德，收拢人心，便由她去。一介女尼，离宫三载，无依无靠，还能翻了天不成？不过是中宫用来制衡刘氏的一枚棋子罢了，不必过分关注。”

他麾下众人闻言，纷纷称是，都觉此等后宫妇人之间的倾轧小事，与朝堂大局无涉，确实不值一提。他们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如何进一步推进皇庄核查，如何限制日渐抬头的皇权之上。

銮驾入宫后，并未前往东西六宫任何一处妃嫔的住所，而是径直驶向了靠近紫宸殿西侧的一处独立宫苑——清晖阁。这里位置相对僻静，庭院深深，古木参天，院内设有一间小巧却洁净的佛堂，显然是皇后（或者说，是洞察了帝心的德顺）精心挑选的住处，既符合她“带发修行”的身份，又离帝王寝宫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清晖阁内早已洒扫洁净，陈设简朴却不失雅致。苏璃踏入院门时，一眼便看见那个负手立于庭院梧桐树下的明黄身影。

云承睿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听闻脚步声，他立即转身，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仿佛要确认这并非梦境。他快步上前，在她欲行礼时虚扶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必多礼。这清晖阁，你可还满意？若有不妥之处，朕再命人即刻修缮。”

“谢陛下挂心，”苏璃垂首，声音平和，举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这里清静雅致，又有佛堂可供静修，很好。”

她语调平稳，神情淡然，仿佛这三年的青灯古佛、寺中清苦，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丝毫怨怼或沧桑的痕迹。她站在那里，如同一株经过风雪洗礼的修竹，看似与三年前并无二致，甚至更加沉静。但云承睿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双抬起来与他对视的眸子，比从前更加深邃，内里仿佛蕴藏着万千波澜，却又被极强的意志力压下，化作一汪不见底的深潭，让人窥不透真实情绪。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他想问她在寺中过得如何，想问她可曾怨他，想告诉她他心中的悔与念。但最终，他只是温声道：“舟车劳顿，你先好生歇息。缺什么，只管吩咐德顺。晚些时候……朕再来看你。”

苏璃再次敛衽为礼：“是，恭送陛下。”

待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随行的宫人也都被屏退，苏璃才真正独自一人。她站在清晖阁庭院中央，秋日温暖的阳光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梧桐枝叶，洒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宫苑气息——混合着泥土、草木、以及某种只有深宫高墙内才有的、沉淀了岁月与权力的特殊气味。与感恩寺的檀香、山野之气截然不同。

她缓步走进佛堂，室内光线微暗，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香案上经卷整齐。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熟悉的经文书页，目光却越过半开的支摘窗，落在窗外——那里，紫宸殿高耸的鎏金飞檐，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正反射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小棋子早已凭借其机敏与在宫内数年经营的人脉，将清晖阁内外打理得妥妥帖帖，安排进来的皆是经过筛选、口风严实的宫人。当苏璃在佛龛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触到那新设的、带有巧妙机关的密格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

密格之内，不仅藏着近日部分重要奏章的抄本，还有她通过小棋子特意要求调阅的一些旧档——包括三年前先帝驾崩前后的一些人事调动记录，以及近一年来蒲氏一党在漕运、盐政等关键事务上的提议与批复。

是夜，万籁俱寂，清晖阁东暖阁内却亮着灯。苏璃卸去了白日里的钗环，只着一件素色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锦缎长衫，坐在紫檀木书案前。案上，烛火跳跃，映亮了她专注沉静的侧脸。她纤细的手指翻阅着那些关乎朝局动向的文书，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写下寥寥数语的批注或关联。那些字迹瘦硬有力，与她平日里温婉的仪态截然不同。

窗纸上，投下一道清瘦而坚定的剪影，如同蛰伏已久的凤鸟，在暗夜中悄然梳理着羽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雨。

窗外，秋风渐起，拂过庭院中的花木，卷起几片早凋的梧桐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低语着一个新时代的序幕正被悄然拉开。

**章尾：** 凤归清晖隐锋芒，蒲相未察暗潮生。深宫再启新局日，且看风云掌中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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