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天下 第223章 婚旨如刃

婉茹断发离去，生死不明，如同抽走了林凡所有的精气神。他没有再疯狂寻找，因为他知道，在那种力量的干预下，一切都是徒劳。林家父母还在京城“做客”，周家药铺依旧风雨飘摇，每一日都像是在他心头凌迟。

他变得异常沉默，每日只是机械地整理着婉茹留下的东西——她的医书，她的绣篮，她为他缝补过的衣衫。那些物件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回忆。他将自己沉浸在故纸堆和药香里，试图用忙碌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这一日，天色阴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正坐在书房里，小心地修补一本婉茹常用的《本草纲目》，书页边角有她娟秀的批注，他指尖抚过那些字迹，眼神空洞。

忽然，巷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打破了小院的死寂。紧接着，是重重的拍门声。

林凡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书。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婉茹亲手为他缝制的、已显陈旧的青衫，步履沉重地走去开门。

院门外，旌旗招展，仪仗森严。一名身着绛紫色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内侍监正手持明黄卷轴，面无表情地立于门前，身后跟着两队盔甲鲜明的禁军士兵和捧着各式赏赐的宫人。左邻右舍早已被这阵势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那内侍监展开卷轴，用尖细而高亢的声音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江宁举子林凡，器识恢弘，才猷出众，殿试魁首，仁心济世。朕闻之甚悦。镇国长公主云琼，温婉贤淑，德才兼备，待字闺中。兹尔二人，良缘天定，堪称佳偶。朕特旨赐婚，招林凡为镇国长公主驸马都尉，择吉日完婚。钦此——”

“驸马都尉”！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林凡耳边嗡嗡作响。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纸婚诏真的以如此正式、如此不容抗拒的方式降临，带着皇权的赫赫威严，将他与那个他从未想过要攀附的尊贵名字捆绑在一起时，他依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他失去了婉茹，失去了自由，如今，连未来的人生，也要被这金灿灿的圣旨彻底框定。

“林驸马，接旨吧。”内侍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林凡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涩。他缓缓抬起双手，以最标准的姿势，接过了那卷沉重无比、仿佛烙铁般滚烫的圣旨。

“臣……林凡，谢主隆恩。”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

内侍监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宫人将赏赐——那些代表着荣华富贵的金银绸缎、玉器古玩一一抬入院中。小小的院落，瞬间被这些流光溢彩的御赐之物填满，显得格格不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仪式完成，仪仗队和内侍监很快离去，只留下满院的“恩赏”和依旧跪在地上、如同石雕般的林凡。

邻居们小心翼翼地起身，远远地看着他，目光复杂，有羡慕，有同情，更多的则是敬畏。没有人敢上前道贺。

林凡不知在原地跪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他挣扎着站起身，没有去看那些御赐之物一眼，径直走回了书房。

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一角，那枚婉茹留下的、用素绢包裹的断发旁，还有一枚成色普通的青玉玉佩。那是他们定亲时，他家中尚宽裕，母亲送给婉茹的聘礼之一，婉茹一直贴身佩戴，视若珍宝。断发离去那夜，她将这玉佩也留下了。

林凡拿起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玉佩上仿佛还残留着婉茹的体温，承载着他们之间所有青梅竹马的回忆、相濡以沫的深情。

如今，这一切，都被那纸婚旨斩断。

他握着玉佩，走到院中那棵他们一起种下的杏树下。当年稚嫩的小树苗，如今已亭亭如盖。他曾和她约定，待杏树开花结果，他们的日子也会如同这杏子般，虽偶有酸涩，终会甜蜜。

可现在，树犹在，人已非。

林凡蹲下身，用双手在杏树盘虬的根部旁，用力挖开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湿冷的泥土，他却浑然不觉。他挖了一个小小的、深深的坑，然后将那枚定情玉佩，连同那方包裹着断发的素绢，一起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如同埋葬他逝去的爱情，和他曾经拥有的、平凡却真实的幸福。

他一点点将泥土覆上，压实，动作缓慢而郑重。没有立碑，没有标记，只有他知道，在这棵象征着他们爱情誓言的杏树下，埋藏着他此生最珍贵、却也最不敢触碰的过往。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他转身，看向那满院的御赐之物，又抬头望向北方——长安的方向。

从今日起，他是林凡，也是镇国长公主驸马。

那个有着清澈眼神、在书肆教孩童、在医馆救死扶伤的青衫举子，已经随着那枚玉佩，一同被埋葬在了这个江南小院的杏树下。

剩下的，只是一具承载着家族安危、背负着妻子牺牲、即将步入黄金牢笼的躯壳。

婚旨如刃，斩断前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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