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天下 第221章 无可奈何

秋意浸透了江宁，连日光都带着几分疏淡的凉意。林凡从府衙出来，手中新修订的《防疫手册》墨迹未干，心里却记挂着几位重症病人的脉案。他如今在江宁医官署当差，虽官职不高，但能凭医术惠及一方，日子倒也充实平静。

刚步下石阶，一阵不同寻常的马蹄声踏碎了街市的平和。数骑玄衣快马驰至，马上骑士身形矫健，气息冷肃，虽未着官服，但那训练有素的姿态与腰间的制式横刀，已无声昭示了来头。

为首之人勒马，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凡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可是林凡，林医官？”

林凡心头微凛，拱手道：“正是在下。阁下是？”

“奉上命，请林老先生与老夫人入京颐养。”那人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二老已启程，特来告知林医官，以免挂念。”

“入京？颐养？”林凡怔住，一股寒意猝然窜上脊背。父母在江南祖籍安居多年，性情淡泊，从未提过想要入京，更何谈劳动这等人物来“请”？他急问：“家父母年事已高，不知是奉何人之命？所为何事？”

那骑士眼神锐利地扫过他，并不回答，只道：“令尊林远山先生，昔年任江州司仓参军时的一桩旧案，机缘巧合，有了些新线索，需请老先生协助厘清。”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林医官是明理之人，当知上意难测，好自为之。”

言毕，不再多言，拨转马头，带着手下如旋风般离去，留下满地烟尘与一片窃窃私语。

林凡僵在原地，手脚冰凉。父亲那点微末旧职，尘封二十余载，怎会突然被翻出？这绝非寻常问询！这是挟持，是警告！是针对他来的！可他行医济世，谨小慎微，何时开罪了这等滔天权贵？

他心神不宁地回到城西寓所，这小院清静，是昔日他与婉儿一同挑选的。院中那株她手植的腊梅，花苞初结，在秋风里微微颤动，更添几分寂寥。

还未坐定，院门又被急促拍响。开门一看，是周家药铺的老掌柜，满面惶急，衣衫甚至带着推搡后的凌乱。

“姑爷！祸事了！”老掌柜声音发颤，“官府突然来人，硬说咱们药铺以次充好，售卖假药害人，不由分说就封了铺面，抓了坐堂的几位大夫！老爷上前理论，被他们推搡在地，气急攻心，至今还躺着……官府还扬言要彻查周家所有产业，这、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林凡脑中“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住。

周家世代行医，仁心仁术，江宁谁人不知？售卖假药？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父母被挟，周家遭难……两件事如惊雷般接连炸响。一个他不敢深思，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浮现在脑海——是京城！是那座遥不可及的皇城！

是因为他拒绝了太医署的升迁调令？还是因为……他猛然想起北境疫区归来后，长公主云琼殿下曾通过内侍表达过赞赏，甚至赐下过一些医书药材。他当时只以为是上位者对医者的寻常勉励，感激之余，并未多想。难道……

难道就因这微不足道的“赏识”，便招来如此无妄之灾？要用他父母的安危，用婉儿家族的根基来逼迫他？

愤怒、恐惧、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一生秉持的信念，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济世救人？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连自己所爱之人都护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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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紫宸殿内。

苏璃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立在窗前，暮色将她明黄的身影勾勒得有些孤寂。她手中捏着一份刚呈上的密报，上面清晰地写着：林凡父母已“安然”接引上路，周家药铺已查封，相关人等皆已控制。

女官悄步上前，低声道：“陛下，江宁之事已办妥。”

苏璃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指尖却微微收紧，将那密报的边缘捏得褶皱。

她想起了三日前。

太医院令颤巍巍地跪在下面，禀报着云琼的病情：“殿下忧思过甚，心脉受损，气血两亏……汤药进补，终是治标不治本。若心结不解，恐……恐有损寿元。”

她走到云琼的寝殿，看着女儿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苍白小脸上犹有泪痕，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着模糊的字句，她俯下身，才听清那反复呢喃的是……“林先生”。

那一刻，作为母亲的心，如同被生生撕裂。

她曾鄙夷那些滥用权势、逼迫臣子就范的君王。她曾坚信，即便在这深宫，她也保有现代灵魂的底线。她甚至已经决定，不再干预，让女儿自己熬过这场情劫。

可当女儿的性命与那点道德准则放在天平两端时，她痛苦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琼儿……”她望着南方，那是江宁的方向，也是林凡所在的方向，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儿性命垂危的焦灼，有对自身行为的唾弃，更有一种被命运与母爱逼到绝境的无奈与决绝。

“朕……别无他法。”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传朕口谕，”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着吏部，核查江宁医官林凡……其父林远山旧案。着江宁府，严查药材行当，凡有作奸犯科者，一律严惩不贷。”

命令简洁，甚至没有直接提及林凡的名字。但足够下面的人心领神会，将压力精准地传递过去。

这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卑劣。与她平生所为，大相径庭。

但为了云琼那盏即将熄灭的生命烛火，她只能化身雷霆，降下这不由分说的风暴。哪怕此后余生，都将被此刻的抉择所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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