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天下 第218章 雨夜惊鸿

长安的秋雨，来得急而冷。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琉璃瓦，在殿外织成一片朦胧的水幕。已是深夜，紫宸殿的偏殿内却依旧亮着灯，云琼正伏案审阅各地呈报的女学筹建进度。

一名心腹宫女悄步走入，屏退左右，将一份密封的纸条呈到云琼面前，低声道：“殿下，江宁来的消息。”

云琼接过，以为是关于女学或织造的事务，随手展开。然而，纸条上的字迹却让她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林凡，妻周氏，恩师之女，青梅竹马，伉俪情深。陛下已赏赐，并准其入太医院习医。”

寥寥数语，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连日来心中那点隐秘而朦胧的期待。已娶妻……伉俪情深……原来，那日在书肆看到的温润，在医馆感受到的专注，并非她独见的风景，早已属于另一个女子。那件她留下的披风，此刻想来，更像是一个自作多情的笑话。

一股混杂着震惊、羞惭、失落甚至还有一丝被欺骗感的情绪汹涌袭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站起身，案上的卷宗被带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备马！”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殿下！外面雨大，已是深夜……”宫女惊慌劝阻。

“备马！”云琼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需要亲眼确认，需要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象彻底击碎。

不顾宫人的阻拦，云琼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骑装，披上斗篷，径直闯入雨幕之中。侍卫们不敢强拦，只得匆忙备好马匹，带着一小队精锐，护卫着如同失了魂般的长公主，冲出了宫门。

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顺着脖颈流入衣襟，刺骨的寒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心口的闷痛却愈发清晰。马蹄踏过积水的青石板路，溅起冰冷的水花，一路向着暗卫提供的、林凡夫妇在长安暂时的居所方向疾驰。

那是一条靠近太医院、并不起眼的巷子。云琼在巷口勒住马，示意侍卫留在远处。她独自一人，牵着马，隐在巷口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任由雨水浸湿了她的斗篷和发丝。

巷子深处，一点昏黄的灯火在雨中摇曳。那是一间小小的院落。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青衫身影走了出来，正是林凡。他手中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站在门口的石阶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云琼的心猛地一缩。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素雅布裙的女子从院内走出，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看样子是去给值夜的林凡送饭归来。她走到檐下，很自然地钻到了林凡撑开的伞下。

雨丝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银线，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其中。林凡将伞大部分倾向身边的女子，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那女子侧过头，看到了他鬓角溅上的雨水，没有丝毫犹豫，极其自然地抬起袖子，用干净的里衬，轻轻替他拭去。

动作熟练而亲昵，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林凡低下头，对她笑了笑，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云琼听不清，但她能看到那女子脸上绽放出的、温柔而依赖的笑容。两人共用着一把旧伞，并肩缓缓走入院内，身影消失在关闭的门扉之后。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注意到巷口阴影里，那个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如同雕像般站立的身影。

云琼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看着那窗口透出的、温暖却与她无关的灯火。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原来，这就是伉俪情深。

不是朝堂上的利益联姻，不是宫廷里的虚与委蛇，而是在这陋巷细雨之中，一把旧伞下的相互扶持，一个自然而然的擦拭动作，一个无需言语的默契笑容。

她所有的悸动、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有些卑劣。她竟然，对这样一个心中有挚爱、与妻子相濡以沫的男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冰冷的雨水让她浑身发抖，心却比身体更冷。那点刚刚萌芽、尚未及言说的情愫，在这秋夜的冷雨中被彻底浇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清醒。

她终于明白，有些风景，注定只能远观；有些人，注定与她身处不同的世界。她那刚刚萌动的少女情怀，尚未盛开，便已凋零在这凄风冷雨之中。

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侍卫忍不住上前，低声提醒：“殿下，雨太大了，再不回去，恐染风寒……”

云琼这才恍然回神，她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院门，仿佛要将这一幕，连同心中那点残存的暖意与刺痛，一同封印。

她默默地转过身，翻身上马，扯紧缰绳。

“回宫。”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雨打风吹后的冷硬与平静。

马蹄声再次响起，踏破雨夜的寂静，载着心绪已截然不同的长公主，消失在长安深沉的夜色与雨幕之中。那一场江南旧梦，至此，彻底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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