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天下 第216章 医者仁心

初夏的江南，本该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明媚时节，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却如同阴霾，笼罩了江宁府。起初只是零星的呕吐、高热，很快便如野火般在城西的贫民聚居区蔓延开来，人心惶惶。

官府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无非是些“净街洒扫”、“焚香避秽”的老生常谈，以及将病患集中隔离到城外破旧庵堂的指令，效果甚微。恐慌比疫病本身传播得更快。

云琼所在的行辕也加强了戒备，地方官员战战兢兢，唯恐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殿下有丝毫闪失，反复恳请她移驾更安全之所，甚至暗示她提前返京。

“本宫奉旨巡抚江南，岂有闻疫而逃之理？”云琼拒绝了所有提议，她站在行辕的高楼上，望着城中几处升起的、用于焚烧秽物的浓烟，秀眉紧蹙。她深知，这种时候，她若离开，江宁民心必将更加动荡。

“去查，现在城中情况如何？可有良医牵头应对？”她沉声吩咐。

派出的侍卫很快带回消息：官府设立的隔离庵堂条件极差，缺医少药，几乎形同弃置。而真正在疫区核心奔走救治的，除了几位慈悲为怀的老僧道，竟主要是那位曾在书肆偶遇的举子——林凡。他几乎散尽了自己本就微薄的积蓄，租赁了城西一间废弃的米铺，简单收拾后挂上了“济民医馆”的牌子，收治无力求医的贫苦病患，昼夜不离。

得到这个消息时，云琼正在用晚膳，她执箸的手停顿了片刻。

“备车，去城西。”她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殿下！万万不可！城西乃疫病源头，凶险异常！”侍女和侍卫首领齐齐跪倒劝阻。

“本宫不会进入疫区核心，”云琼道，“只在远处看看。”她需要亲眼确认情况，也需要知道，那个袖染墨痕的举子，是否真如传闻那般。

马车在距离城西还有一段距离的街口停下。云琼戴着帷帽，在侍卫的严密护卫下，登上了一处地势稍高的茶楼雅间。从这里，可以远远望见那条被官府用木栅栏象征性隔离的街道入口。

夜色渐浓，那条街道显得格外死寂，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同鬼火摇曳。而其中最为明亮的一处，便是“济民医馆”。透过敞开的门扉，可以看到里面人影幢幢，忙碌不休。

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边的混乱与绝望。隐约有痛苦的呻吟、孩童的啼哭随风传来。而在那一片混乱的中心，那个青衫身影始终在忙碌着，问诊、煎药、安抚病患……他仿佛不知疲倦。

云琼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医馆内的灯火依旧未熄。

“去，”她低声对侍卫首领吩咐，“拿着我的令牌，连夜去请随行的两位太医，带上我们此行备用的所有防疫药材，以……以江宁府衙的名义，支援济民医馆。记住，不必声张，更不得透露本宫在此。”

“属下明白！”

随行的太医皆是杏林高手，携带的药材也是上品。他们的加入和充足的药材，对于濒临崩溃的济民医馆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接下来的几日，云琼每日都会悄然来到那处茶楼雅间，远远望着。她看到医馆在两位太医的协助下，秩序逐渐好转，看到林凡依旧是最忙碌的那个，亲自为最重的病患施针喂药，毫不避讳污秽。

这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云琼再一次来到茶楼。连日的操劳让她也有些疲惫，但她还是想看看那边的情况。

医馆内，灯火通明，却比前几日安静了许多，大部分病患都已服药睡下。两位太医年事已高，已在后堂歇息。只有林凡，还坐在靠门的一张破旧木桌后，就着昏暗的油灯，翻阅着一本医案，手边放着已经凉透的茶水。

他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重，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最终，支撑不住，伏在案上，就那么睡着了。晨光熹微，透过门扉照在他清瘦的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微蹙着，仿佛还在担忧着病人的情况。他的青衫上，除了墨迹，更多了药渍和汗渍，袖口处甚至被什么刮破了一道小口子。

云琼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他伏案而眠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心疼、敬佩与一种陌生的悸动，悄然涌上心头。她见过太多人在她面前展示才华、力量与权势，却从未有一个人，以如此疲惫、真实甚至有些狼狈的姿态，让她感到如此强烈的触动。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店门，走了进去。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却恍若未闻。侍卫想跟上，被她用手势制止了。

她走到桌前，低头看着林凡沉睡的侧脸，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是累极了。初夏的黎明尚有些凉意，他穿着单薄的青衫，睡着后不免有些瑟缩。

云琼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御赐的、用银狐腋皮精心缝制的轻暖披风，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披风落下，带着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雅的馨香，以及一丝温暖的体温。

睡梦中的林凡似乎感受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无意识地蹭了蹭披风柔软的皮毛，睡得更沉了。

云琼看着他无意识的动作，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心中那股陌生的悸动感愈发清晰，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漾开圈圈涟漪。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想要去关心、去呵护一个人的感觉。

她没有多做停留，替他拢了拢披风，便悄然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当林凡被清晨的喧嚣唤醒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极其珍贵华丽的银狐披风，不由得愣住了。他环顾四周，只有渐渐醒来的病患和忙碌起来的医徒，哪里还有昨夜那位神秘人的踪影？只有那件披风，和披风上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证明那并非梦境。

他握着那件质地柔软的披风，心中充满了困惑与感激。而此刻，站在远处茶楼窗边的云琼，看着晨曦中那个拿着披风茫然四顾的青衫身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颗向来冷静自持的心，似乎为这个身处泥泞却心怀明珠的年轻举子，轻轻地、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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