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天下 第197章 王府夜话

云珏被以“静养”之名软禁在寝宫，虽未被苛待，但宫门由苏璃亲信的暗卫与程怀亮安排的将士层层把守，形同囚笼。外界的一切消息被隔绝，他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白日喧嚣散尽，夜晚的宫廷更显沉寂。云珏独自坐在空旷的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麻木的脸。白日里朝堂上那孤注一掷的疯狂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他知道自己踏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却也隐隐感到一种扭曲的解脱——无论结果如何，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重担，或许真的可以卸下了。

然而，寂静滋生了更多的思绪。他想到了母后那冰冷斥责的眼神，想到了王太傅等人痛心疾首的跪谏，更想到了自己那番举动可能引发的滔天巨浪。母后会如何应对？是顺势而为，还是……他不敢深想下去。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在他心中蔓延。

他并非全然没有心腹。在宫中经营多年，即便他性情软弱，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因各种原因对他存有几分真心、或利益深度捆绑的旧人。其中一人，便是自幼伺候他、如今在寝殿负责打理书籍笔墨的老太监福安。福安为人低调谨慎，且因其职位不起眼，尚未在之前的清洗中被重点关注。

夜深人静，值守的侍卫换岗之际，云珏屏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福安在一旁研墨。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寻常的薛涛笺，提起笔，手却微微颤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写起。最终，他落下笔，墨迹淋漓，带着一种决绝的悲怆：

“朕宁作史书昏君，不做亡国之主。身陷囹圄，心似油煎。妹素来聪慧，当知朕心。母后之意，江山之向，盼复。”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这短短三行字。他将“亡国之主”与自己关联，既是极言其压力与恐惧，也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与辩解。“宁作史书昏君”，更是将他放弃皇位、不顾身后名的决心表露无遗。“盼复”二字，则透露出他此刻信息隔绝下的急切与无助。

他仔细吹干墨迹，将信笺折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紧紧攥在手心，然后看向垂手侍立的福安。

福安接触到皇帝那复杂而带着恳求的眼神，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什么。他伺候云珏多年，深知这位主子的性情，也隐约察觉到近日宫中的暗流汹涌。他沉默地跪下，伸出双手。

云珏将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信，放在了福安粗糙的掌心上，低声道：“想办法，交给长公主。小心，莫让任何人察觉。”

福安重重磕了一个头，将信小心翼翼藏入贴身的内袋中，低声道：“奴才拼死，也必将此信送到长公主手中。”

是夜，福安借口为皇帝去藏书阁寻找一本解闷的杂书，凭借着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对宫中巡查规律的熟悉，他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宫墙阴影之下，避开了数道岗哨，最终通过一个早年发现的、连接宫内与一处废弃水道（此水道靠近长公主府后巷）的隐秘破损处，将信成功递给了长公主府外早已安排接应的一名绝对忠心的老仆。

当这封带着云珏体温与绝望的信，几经辗转，最终在深夜呈到云琼面前时，她刚刚与母亲密谈结束回府不久。

烛光下，云琼展开那小小的信笺，看着那熟悉又因激动而略显潦草的字迹，尤其是“朕宁作史书昏君，不做亡国之主”一句，她的心被狠狠揪住了。她能想象皇兄写下这句话时，是何等的痛苦与无奈。他并非不明事理，正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害怕因自己的无能而导致江山倾覆，才宁愿背负千古骂名，也要挣脱这龙袍的束缚。

“妹素来聪慧，当知朕心。”这是皇兄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是将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在了她的肩上。

“母后之意，江山之向，盼复。”这更是直白的询问与求助，他想知道母亲最终的决定，想知道这帝国的未来将驶向何方，而他，一个被软禁的“疯皇帝”，又能有何种归宿。

云琼握着信纸，在房中踱步，眉头紧锁。皇兄的处境比她想象的更糟，不仅仅是软禁，更是精神上的极度煎熬。母亲的态度已然明确，要接手这江山，但过程必将凶险。而皇兄这封信，既是一个契机，也可能是一个隐患。若此信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尽快给皇兄一个回应，至少要稳住他的心。但如何回应？告诉他母亲的决定？那无疑会加剧他的焦虑，也可能走漏风声。安抚他？空洞的言语在此时毫无意义。

沉思良久，云琼走到书案前，并未使用皇室专用的纸张，而是取了一张与云珏来信类似的薛涛笺，提笔蘸墨，她的字迹清秀而沉稳：

“兄之苦心，妹已尽知。万勿多虑，保重龙体为要。母后圣明，自有决断。一切安好，静候佳音。”

回信同样简短，含蓄。她承认理解他的“苦心”，劝他保重身体，暗示母亲已有安排（“自有决断”），让他安心等待（“静候佳音”）。没有提及任何具体计划，却传递了最关键的信息：我懂你，母后在处理，稍安勿躁。

她唤来那名老仆，同样叮嘱务必小心，将回信原路送回。

当福安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云琼的回信再度藏匿着带回，悄悄呈给望眼欲穿的云珏时，云珏几乎是抢一般地抓过信笺。他急切地看完那寥寥数语，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些，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妹妹懂他，并且没有放弃他。他将那小小的信纸紧紧捂在胸口，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这场发生在深夜，通过隐秘渠道进行的“王府夜话”，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叶微不足道的扁舟，却承载着帝国最高权力圈内，一份脆弱而复杂的兄妹情谊，以及对未来命运的无声博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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