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城的城墙还是那个熊样。灰扑扑的,墙皮子一块块往下掉,露出里头发黑的夯土,像长了癞痢的头皮。城门口那几个歪戴帽子的守卫,抱着锈迹斑斑的长矛,缩在避风的门洞里,眼皮子耷拉着,哈欠连天,跟死了半截没埋似的。空气里那股子牲口粪尿、劣质酒水和汗臭馊饭混在一块儿的味儿,隔着老远就糊人一脸。
我混在进城的人堆里。裹着一身不知道从哪个死鬼身上扒下来的粗布袍子,又宽又大,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脸上糊满了泥灰,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绺,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皮肤也刻意用林子里某种植物的汁液抹得蜡黄蜡黄,像是得了痨病。整个人佝偻着背,脚步虚浮,混在那些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面黄肌瘦的流民里,毫不起眼。
凝气境的气息被死死锁在体内深处,一丝一毫都没泄露。心口那块冰坨子沉寂得像块真正的石头,只有丹田深处那滴凝实如墨的劫灭魔元,在缓慢地、冰冷地旋转着,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暴起噬人。
进了城。街道还是那些街道,青石板被踩得油光水滑,缝隙里塞满了黑泥和烂菜叶子。两边的铺子吆喝声此起彼伏,卖肉的、卖布的、打铁的叮当响,空气里弥漫着熟食的油腻香气和铁匠铺里飘出的煤烟味。行人熙熙攘攘,脸上带着小城居民特有的、为几文钱斤斤计较的市侩和麻木。
一切似乎都没变。
可我的脚步,却像灌了铅,越来越沉。
越往城西走,那股子熟悉的、属于“家”的气息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街面上的人渐渐少了。两旁的铺子也变得稀疏破败。空气里那股子烟火气没了,只剩下一种陈旧的、带着淡淡焦糊味的……荒凉。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
脚步猛地钉死在地上。
眼前……
空了。
一片巨大的、刺眼的……空地。
没有记忆中那几进几出的高门大院,没有朱漆剥落的门廊,没有爬满藤蔓的青砖院墙。
只有一片被大火彻底焚烧过的、**裸的焦黑废墟。
残存的几根粗大焦木柱子,像被烧断的巨人脊骨,歪歪斜斜地杵在灰烬里,指向阴沉的天空。满地都是厚厚的、被雨水反复冲刷浸泡后凝结成块的黑色灰烬,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死人的骨灰上。几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从灰烬和焦土的缝隙里钻出来,绿得刺眼,绿得……让人心头发冷。
风卷过这片死地,扬起细小的黑色尘埃,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低咽。
空气里那股淡淡的焦糊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鼻腔,扎进我的肺管子,扎进我记忆的最深处。
这里……是林家?
那个曾经在落云城也算排得上号、有着几代积累的林家?
那个我从小长大、有着严厉父亲、温柔母亲、还有一群虽然吵闹却也算和睦的族人的……家?
没了。
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这一片被野草和灰烬覆盖的……焦土。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拧了一把!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冲上喉咙口!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丹田深处那滴冰冷的劫灭魔元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煞气如同失控的野马,瞬间冲撞着被强行压制的经脉!覆盖在体表、被粗布袍子遮掩的黑雾剧烈地翻滚了一下,差点控制不住地逸散出来!
我死死咬住后槽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勉强拉回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能动!不能暴露!
南宫家!一定是南宫家!
恨意像烧红的铁水,在血管里奔流!每一寸被魔碑淬炼过的骨头都在发出无声的咆哮!撕碎!吞噬!把那些狗杂种碾成肉泥!
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焦黑的废墟,瞳孔深处墨染的冰冷几乎要冻结成冰。
焦黑的木桩……倒塌的断墙……厚厚的灰烬……
目光一寸寸扫过。像用刀子刮过自己的骨头。
没有尸体。没有骸骨。连一点像样的残骸都没有。
烧得真干净啊。
南宫枭……你好狠!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如同风中残烛的叹息,从废墟边缘、靠近街角一处相对完好的断墙阴影里飘了出来。
声音很轻,混在风卷灰烬的呜咽里,几乎难以分辨。
但我听到了。
凝气境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扫了过去。
那断墙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团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破布。衣服破烂得看不出原色,沾满了厚厚的泥垢和灰烬。头发乱得像鸟窝,灰白相间。他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只枯瘦如柴、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正死死捂着自己的腹部,指缝间似乎有暗红色的东西渗出来,染红了身下脏污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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