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宏远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瞬间就变了。
那份审视与威严,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他转过头,对着身边气质温婉娴静的妻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感慨与赞赏:
“婉清,你看。”
他抬起手指,指向窗外那个方向。
“这,才是我们华夏子孙该有的样子!”
“你看看那些所谓的豪门世家,清明节一个比一个搞得排场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多有钱!可有几个,会真正记得如今这份安稳,是谁用命换来的?”
“这才是根!这才是格局!”
“把孩子教得知感恩,敬英雄,比烧再多的纸钱,磕再多的响头,都有意义!”
林婉清顺着丈夫的目光望去。
她的视线,瞬间就被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背影,给死死地吸住了。
好熟悉……
真的太熟悉了……
那小小的、纤细的身形,那梳着可爱丸子头的侧影……
是那天遇到的那个小女孩!
……
而在他们前一辆车里。
气氛,则完全不同。
一身笔挺军装,肩扛将星的夏正钧,和一身高定西装,气质精明的夏子轩,两兄弟并排而坐,车内一片沉默。
夏子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对扎眼的父女。
他用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捅了捅身旁面无表情的哥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憋不住的笑意和看好戏的调侃。
“哥。”
“快看,那个小女孩像不像姐姐小时候?简直跟姐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夏正钧的目光,早已穿透雨幕,落在了苏辰和诺诺的身上。
当看到苏辰教着诺诺鞠躬,看到诺诺那张写满崇敬的小脸时,他那张常年因为军纪而紧绷如铁的脸上,线条似乎都在不经意间柔和了一分。
这个让他都惊叹不已的男人……
不光有在国际论坛上舌战群儒、技惊四座的惊天之才。
骨子里,还有着一颗如此赤诚、如此滚烫的爱国之心。
最重要的是,他把他妹妹豁出一切生下的女儿,教得这么好!知礼,感恩,敬畏!
清歌的眼光……是真的毒!
听到弟弟的调侃,夏正钧淡淡地瞥了没个正形的弟弟一眼,手指在膝盖上,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起来。
“你查到了什么?”
车队在细雨中平稳前行。
那片青翠的松柏与高耸的纪念碑,在车窗后缓缓倒退,最终消失在雨幕里。
夏子轩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凑到夏正钧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
他顿了顿,目光瞟向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旁的兄长。
“哥,你说,那真是咱们的外甥女?”
夏正钧那张如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觉得呢?”
夏子轩一愣,随即失笑。
是啊,还用问吗?
那个小女孩的眉眼,简直就是姐姐夏清歌小时候的复刻版,连那股子神韵,都一模一样。
“行啊,咱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夫……”
夏子轩靠回椅背,啧啧称奇,“不光本事大,教育孩子也有一套。”
夏正钧没有理会弟弟的调侃。
他的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另一幅幅画面。
是在联合实验室里,那个男人面对军方大佬和技术权威,依旧从容不迫的自信。
是在国际论坛上,那个男人以一己之力,将所谓的精英博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锋芒。
而今天,他又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另一面。
他没有在清明节带孩子去追名逐利,烧香拜佛。
而是带她来到这里,告诉她,家国为何,英雄何在。
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赤子之心。
知敬畏,懂感恩。
“以后别叫姐夫。”
“叫苏先生。”
夏正钧淡淡地补充道,“在老爷子点头之前,他只能是苏先生。”
夏子轩脸上的轻松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凝重。
他压低声音:“妈那边,估计早就猜到了。上次在商场偶遇之后,就让我私下里查了。”
“所以,现在全家,就剩老爷子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嗯。”
夏正”钧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目光深远。
“老爷子的脾气,你比我清楚。”
“今天,他欣赏的是一个教育有方的爱国青年。”
“可一旦他知道,这个青年,是个让他最疼爱的女儿‘未婚先孕’、败坏家风的‘罪魁祸首’,你觉得老爷子会怎么做?”
夏子轩沉默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夏宏远这一生,最重家风,最重规矩。
他可以欣赏一个有才华有风骨的年轻人,但绝不能容忍一个“拐走”他掌上明珠,还坏了夏家门风的男人。
“这事,”夏正钧的语气斩钉截铁,“暂时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以后徐徐图之!”
“我明白。”
一向玩世不恭的夏子轩,此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
车队缓缓驶入夏家大宅。
这栋坐落在京州权力核心区域的府邸,在雨中显得愈发肃穆,每一片砖瓦,都沉淀着岁月的威严。
书房内,檀香袅袅。
夏宏远站在巨大的书案前,挥毫泼墨。
林婉清在一旁,安静地为他磨墨,动作温婉娴熟。
夫妻二人,几十年如一日,自有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
忽然。
夏宏远停下了笔。
他看着宣纸上那力透纸背的“风骨”二字,却久久没有落款。
“婉清。”
“嗯?”林婉清抬起头,眼神温柔。
“今天在陵园外看到的那对父女,让人印象很深。”
夏宏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如今这世道,人心浮躁,像他那样沉下心来教孩子‘根’在哪里的年轻人,不多了。”
林婉清的心,轻轻一跳。
她放下手中的墨锭,柔声附和:“是啊,那孩子看起来很乖巧,家教一定很好。”
夏宏远放下毛笔,转过身,目光落在刚刚走进书房的长子夏正钧身上。
“正钧。”
“爸。”夏正钧立正站好,身形笔挺如松。
夏宏远沉吟片刻,开口下令。
“你去查一下,今天我们在陵园门口看到的那对父女,是什么来历。”
“看看是哪家的后辈,家风不错。”
夏宏远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如果背景干净,人也踏实,可以联系一下市宣传部,做个榜样报导。”
“如今社会,需要这样的正能量。”
“好的,爸。”
夏正钧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但他那张被军纪磨砺得如同岩石般的脸上,没有泄露分毫的情绪。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只有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