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下了整整一夜,把玄殇寨裹成了个银团。甄珠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雪粒子打在竹篱笆上的轻响,像谁在用指尖敲着岁月的门。沈眠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均匀得像山间的溪流,鬓角的白发与枕上的芦花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霜哪是雪。
“醒了?”沈眠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传过来,暖得像年轻时火塘里的炭,“外面雪大,今天就别去启星堂了,让阿木给孩子们代课吧。”
甄珠点了点头,往她怀里缩了缩。年纪大了,骨头总爱犯疼,尤其这样的雪天,膝盖像揣了块冰。她看着沈眠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些,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轮廓——那个在断魂崖底挡在她身前的姑娘,那个在星引石前与她结契的伴侣,那个陪她守了一辈子的人。
“玄山的媳妇昨天送来些新蒸的荞麦糕,”沈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那里布满了老年斑,却依然能感受到银镯子的凉,“放在灶上温着,等下就着山楂茶吃,软和。”
灶房的火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像条温暖的绸带。甄珠忽然想起年轻时的雪夜,她们挤在寨子里的老屋里,沈眠也是这样,在灶上温着吃的,火塘的光映着她的侧脸,耳后的同心记红得像颗山楂果。一晃眼,就是一辈子。
***早饭吃得很慢,像这慢悠悠的时光。
沈眠把荞麦糕掰成小块,泡在温热的山楂茶里,用勺子舀着喂给甄珠——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了,拿不稳碗筷。山楂茶里加了蜂蜜,甜得恰到好处,是林萱的孙女前几天送来的,说加了新采的桂花,暖身子。
“小菊昨天又画了幅画,”沈眠一边喂一边说,声音里带着笑意,“画的是咱们的小木屋,屋顶的雪上落着只麻雀,说像咱们俩,守着窝呢。”
甄珠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着化不开的暖:“让她挂在启星堂吧,给孩子们看,什么是家。”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是阿水。她的背也驼了,药箱比年轻时沉了许多,上面的启明珠却愈发温润,在雪光里闪着柔和的光。跟在她身后的是阿木,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炖好的羊肉汤。
“婶子们,”阿水搓着冻红的手,往屋里走,“我给你们送药来了,张爷爷留下的方子,治关节疼的,加了星蓝草的根,比往年的管用。”
阿木打开食盒,羊肉的香气漫开来,混着药草的清香:“玄山奶奶说这汤炖了三个时辰,烂得很,适合婶子们吃。”
沈眠接过药碗,放在火塘边温着:“又让你们破费,总这么惦记着。”
“惦记着是应该的,”阿水坐在火塘边的矮凳上,看着甄珠,眼里的光像落了雪,“当年要不是你们,我哪有今天。启明珠昨天又亮了些,阿木说,能照出更深的星轨了,像在认祖归宗呢。”
启明珠被她放在桌上,珠子的光透过雪光,在地上投下淡淡的星纹,像幅缩小的星图。甄珠看着那光,忽然觉得眼皮沉得厉害,像要睡过去。
***午后的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
阿水和阿木回去了,临走时阿木把小菊的画挂在了火塘边,正好在“长守”竹牌的旁边。画里的小木屋冒着烟,屋顶的雪厚厚的,确实像个温暖的窝。
沈眠扶着甄珠,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藤椅是玄山去年新做的,比原来的竹椅软和,上面铺着芦花垫。窗外的山楂林被雪压弯了枝桠,红透的果子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像无数个小灯笼。
“你看那棵树,”沈眠指着最粗的那棵,树干上的年轮已经数不清,“当年你种下的那颗种子,现在都能给咱们挡雪了。”
甄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恍惚间,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和沈眠,蹲在泥土前,看着那颗裂开细缝的种子,眼里满是期待。那时的风很轻,阳光很暖,未来像颗饱满的山楂果,藏着无限的甜。
“沈眠,”甄珠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棉絮,“我好像……有点累了。”
沈眠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累了就睡会儿,我在这儿守着你。”她低下头,额头抵着甄珠的额头,白发缠在一起,像两株相依的芦苇,“等你醒了,咱们还去山楂林摘果子,还去星引石看星星,像年轻时那样。”
甄珠笑了,眼角沁出泪来,落在手背上,冰凉。她想抬手摸摸沈眠的脸,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任由意识像雪一样,慢慢沉下去。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穿来的午后,躺在玄殇寨的老屋里,浑身是伤,却听见沈眠的声音,说“别怕,有我”;又好像回到了结契的雪天,星引石前的红绸猎猎作响,沈眠握着她的手,说“你的余生我陪你过”;还好像回到了盖木屋的春天,玄山他们喊着号子上梁,她和沈眠站在人群里,看着属于她们的家,一点点成形……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沈眠的脸,是耳后那抹从未褪色的同心记,红得像颗山楂果,像团火,像她们守了一辈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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