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漫过观星台的飞檐。甄珠蹲在青铜浑仪旁,指尖抚过冰凉的刻度,晚风卷着山菊的清香扑过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上。
“还在算?”沈眠抱着件厚披风走近,把衣服搭在她肩上,“星野说今晚有流星雨,再熬下去该错过时辰了。”
甄珠抬头时,睫毛上沾了点夜露,在月光下闪了闪:“最后一组数据对不上,《灵台秘苑》里说‘天枢至招摇’的角距是三十五度,可咱们测了三次,都是三十四度七分。”她把记录的竹纸往沈眠面前推了推,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墨迹被风吹得有些发皱。
沈眠弯腰看了片刻,忽然指着其中一行:“你看这里,测的时候是不是没算进大气折射?前几日读《崇祯历书》,里面提过秋夜气清,折射角会比春夜小半分。”
甄珠猛地拍了下额头:“可不是!光顾着核对星图,倒把这个给忘了!”她抓起笔蘸了点墨,在纸上飞快地演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算完了没?”林萱的声音从观星台台阶下传来,她手里提着个食盒,裙角沾了不少草屑,“星野把望远镜架好了,说第一颗流星快出现了,我带了热汤饼,就等你俩了。”
甄珠算完最后一个数字,和沈眠相视而笑——修正后的数值,正好与古籍记载分毫不差。她把竹纸仔细折好塞进怀里,跟着沈眠往台阶下跑,夜风掀起披风的下摆,像只振翅的蝶。
星野正趴在望远镜旁,鼻尖几乎贴在镜筒上,看见她们下来,忙招手:“快来看!猎户座的参宿四亮得很,旁边那颗暗星就是‘伐’,《史记·天官书》里说‘参为白虎,三星直者,是为衡石’,说的就是这一片。”
林萱已经把食盒打开,里面的汤饼冒着热气,撒着翠绿的葱花。她给每人递了双竹筷:“先垫垫肚子,我娘说夜里看星寒,吃点热乎的才好。”
甄珠咬了口汤饼,热汤烫得她舌尖发麻,却暖得心里熨帖。正想说什么,星野忽然低喊:“来了!”
四人同时抬头,只见一道银亮的光划破夜空,像谁在黑丝绒上划了道金线。紧接着,更多的流星接踵而至,有的拖着长尾,有的转瞬即逝,把观星台照得忽明忽暗。
“快许愿!”林萱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
甄珠望着漫天流星,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摸到青铜浑仪时的样子——那时她连最基础的黄道赤道都分不清,是沈眠把自己的《步天歌》借她,星野带着她去后山看实景,林萱总在她算错时默默递上热汤。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三人,沈眠正低头在星图上标注流星轨迹,星野的望远镜始终对着星空,林萱的汤碗里飘着热气,在月光下氤氲成一片朦胧。
“许了什么愿?”星野忽然转头问她,镜片反射着星光。
甄珠笑了笑,没说话。其实她什么也没许——有星可测,有友相伴,有热汤暖胃,这已经是最好的光景了。
夜风又起,吹得台边的野菊轻轻摇曳。沈眠忽然指着星空说:“看,北斗的斗柄转过来了,《鹖冠子》里说‘斗柄指东,天下皆春’,等明年开春,咱们去测春分点好不好?”
“好啊!”星野第一个应和,“我听说泰山的日观峰能看见最早的日出,到时候把浑仪搬去那儿!”
林萱笑着点头:“那我提前腌好咸菜,咱们路上吃。”
甄珠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所谓的星辰大海,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观测,而是这些一起抬头看星的人,是汤饼的热气,是星图上的墨迹,是彼此眼里映出的光。她抓起笔,在记录星轨的竹纸背面,悄悄画了四颗挨在一起的小星星。
流星还在继续,观星台的笑声被风送得很远,混着汤饼的香气,成了这个秋夜最温柔的注脚。
甄珠的指尖忽然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光,与方才流星的尾焰相触的瞬间,脑海里轰然炸开无数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把青铜钥匙同时插入锁孔转动,又像古老的经文在骨血里震颤。
“玄光不灭,血脉不涸……”低沉的呢喃从意识深处涌上来,不是她熟悉的任何语言,却字字清晰如刻。眼前仿佛掠过破碎的画面:星图在青铜鼎上流转,身着玄色长袍的人影对着夜空拱手,指尖滴落的血珠落在玉盘里,晕开与她掌心相同的纹路。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钟鸣,不是来自凡间的铁器撞击,倒像是从星河深处传来,震得她耳膜发麻。她猛地攥紧拳头,掌心的金光更盛,那些声音却骤然消失,只余下夜风穿过竹林的轻响。
“你怎么了?”沈眠注意到她发白的脸色,伸手想扶,却被她掌心的微光烫得缩回手,“你手上……”
甄珠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层金光正缓缓褪去,只留下一点温热的触感。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些在脑海里炸开的字句,像被潮水卷走的沙画,怎么也抓不住,只余下一种莫名的笃定——她身上藏着的,远比“玄殇家族后裔”这几个字更沉、更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