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时间的午夜钟声仿佛早已消逝在凝固的空气里,指针刚迈过二十一点四十一分,窗外的夜空被城市庞大而无情的灯光洪流染成一片浑浊的暗赭红,没有星辰,只有无尽的、厚重的光雾。王博士和他的团队,包括那两个神情总是带着点居高临下冷淡的英国人,以及其余几个沉默寡言的合作者,就在一个小时前,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促离开了这间位于城市心脏地带的奢华公寓。沉重的实木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在骤然空阔下来的巨大空间里激起漫长的回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荡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宽敞得近乎奢侈的客厅此刻只剩下我和小蝶。昂贵的意大利手工沙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皮质光泽,茶几上散落着喝剩的矿泉水瓶、半包没吃完的薯片和几本翻到卷边的英文技术期刊,凌乱地记载着刚刚结束的激烈争论。空气里还悬浮着未曾散尽的烟味、廉价男士古龙水的味道,以及一种更刺鼻的、冰冷的紧张氛围。
小蝶蜷在沙发的角落里,离我大约有一个身位的距离。她没有看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扇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冷漠地眨着千万只色彩迷乱的眼睛。她的侧脸在窗外模糊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纤弱苍白,像是易碎的白瓷。平日灵动的眼眸此刻失去了神采,只剩下一片沉甸甸的茫然和无法驱散的惊恐。她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运动服下摆,布料在她指间被揉搓得发皱。
我靠在沙发的另一头,身体陷在柔软的靠垫里,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像是被拉紧的弓弦,绷到了极限。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泵血都带着闷闷的声响,撞击着耳膜。离开?是的,这想法像黑暗中潜行的冰蛇,盘绕在我脑海里已经很久了。王博士他们带走的,远不止是几台重要的设备和几叠加密数据。他们带走的是一种危险的失败情绪,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强烈不甘。那两位英国人离开前最后扫视公寓的眼神,冰冷的像手术刀,里面充满了评估、算计,还有毫不掩饰的不信任和被戏弄的羞恼。这绝不是结束,而更像是风暴前压抑的宁静。他们投入巨大,却因意外(或是某种更深层次的阴谋?)没能拿到预期的核心结果,巨大的利益链断裂,那份不甘和愤怒,足以吞噬挡在路上的一切。
房间里静得可怕。窗外的车流声、都市的喧嚣,都被厚重的双层隔音玻璃过滤得几近虚无,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低鸣在耳中嗡嗡作响。空调送风口安静地吐着恒温的空气,拂过皮肤,却激不起一丝暖意。角落里一盆名贵的蝴蝶兰耷拉着叶片,在恒定的光线和空气里显出虚假的生机。整个空间豪华依旧,昂贵的地毯吸收了足音,却吸不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巨大压力消退后陡然袭来的、更加难熬的疲惫虚空感。
“……叔,” 小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轻又飘忽,打破了死寂,却让我脊背瞬间绷直。
我缓缓转过头,视线终于聚焦在她脸上。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依旧望着窗外那片浑浊的光雾之城,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正在迫近的阴影。她没有看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这些人走了……但他们心里不甘。我感觉得到……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冰凉冰凉的。他们……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可能……他们还会来……找人‘麻烦’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恐惧的重量,重重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她说出来了。这正是几小时来,在我心里反复碾磨、不断清晰成形的冰冷现实。小蝶的直觉无比准确。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意外”。谁是那个“麻烦”?最大的可能,就是我们——知道内情,但又不属于他们核心利益圈,最容易被推出来承担责任或用来发泄怒火的“边缘者”。尤其是我和小蝶,最后目睹了他们挫败全程的人。
一股冰冷的寒流猛地窜过脊椎。窗外的赭红色光雾似乎瞬间变成了血腥的预兆。
“我想也是这样。”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喉咙里堵着什么。“不甘心……这么大的投入,这么大的动静,结果……” 我无法说下去,脑海中闪过那几个工程师脸上近乎绝望的灰败。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却只吸入了更多冰冷的空气。一个念头,如同破晓前唯一的光线,撕裂了恐惧的乌云,变得无比清晰、无比迫切:“留在这里等?等着麻烦找上门?等着他们想清楚该拿我们怎么办?不……不能坐以待毙。我想……” 我顿了顿,凝聚起全身的力气,说出那个早已在我心底扎根的决定:“我们还是走为上策!”
“走为上策”。这简单的四个字此刻带着非凡的魔力,是挣脱窒息牢笼的唯一绳索。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离开这座城市潜流的巨大漩涡中心,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观察事态,总比在这里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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