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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像一柄温吞的钝刀，切开市府大楼厚重的窗帘，在综合一处的地板上投下几块无精打采的光斑。
办公室里的空气和往常一样，混合着打印机墨粉的干涩、隔夜茶的微酸，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八卦气息。
吴宇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他新买的紫砂杯在热水的浸润下，透出温润的光泽，杯里几颗鲜红的枸杞沉沉浮浮，像他此刻悠然自得的心境。
网络上的惊天巨浪，对他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了吗？xx镇那事儿，昨晚闹翻天了，现在市委门口都堵着好几家媒体呢。”一个年轻同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还能怎么着，肯定得查啊。”另一个老油条慢悠悠地接话，“闹这么大，市里的脸都丢尽了。等着吧，肯定要成立个什么调查组，下去走一圈，抓几个小喽啰顶罪，然后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吴宇端着茶杯，嘴角噙着一抹洞悉一切的微笑，轻轻呷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像个指点江山的谋士：“是督察组，不是调查组。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这说明市里是动真格的了，要的是问责，不是息事宁人。”
众人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吴宇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角落，苏晨还像前几天一样，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仿佛与整个办公室的喧嚣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吴宇心里的那点舒坦，又浓了几分。
看吧，这就是差距。当他在分析时局、指点江山的时候，曾经的天之骄子，只能像条死狗一样趴着。什么天才，什么背景，不懂得敬畏，不还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甚至有些怜悯地想，这小子怕是连昨晚网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当然不知道，这场滔天巨浪的真正导演，此刻正将脸埋在手臂间，用最低的亮度，刷新着手机上的市府内部通讯App。
他更不知道，他刚刚那番故作高深的分析，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了苏晨的剧本之上。
……
市委一号会议室，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着市里的核心领导层。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杯纹丝未动的热茶，但谁都没有心思去碰。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谁，偷走了他们的晚年？》。
这篇由无数网民自发传播，用图片、用新话题、用各种马甲绕过了所有技术封锁的文章，已经不再是一篇简单的网络爆文。它像一个幽灵，盘旋在城市上空，凝聚了数以千万计的目光和愤怒。
这股磅礴的“民怨”气运，在苏晨的系统视野里，已经化作了一片肉眼可见的、沉甸甸的乌云，笼罩在市委大楼的上空，压得每一个身处其中的当权者，都感到一阵胸闷气短。
“情况就是这样。”宣传部门的负责人擦着额头的汗，声音干涩，“我们尝试了所有常规的舆论疏导和管控手段，全部失效。对方的反击……非常专业，完全不像个人行为，更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舆论战。”
一位分管政法的副书记，脸色铁青地敲了敲桌子：“舆论战？我看是某些人平日里不作为，把小问题拖成了大炸弹！现在炸了，知道疼了？xx镇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相关的举报信，我桌上都有一摞！为什么每次下去，都是‘情况基本属实，但问题正在解决中’？解决到哪里去了？解决到全国人民的头版头条上去了吗！”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火烧到眉毛了。再不拿出一个雷霆万钧的姿态，这股火就要烧掉所有人的乌纱帽。
一直沉默的“铁腕”副秘书长，在这时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定海神针，瞬间让嘈杂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问题已经发生，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他环视一周，目光平静而锐利，“民心似水，堵不如疏。现在这股洪流已经形成，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它开辟一条正确的河道，让它冲刷掉那些本就该被冲刷的污泥和垃圾。”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我建议，立刻成立由市委牵头，纪委、督查室、公安局等多部门联合组成的‘xx镇问题专项督察组’，即刻进驻，彻查此事。不设上限，一查到底！要让全市人民看到，市委解决问题的决心和刮骨疗毒的勇气！”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那几位原本还想和稀泥，主张“冷处理”的领导，在这股磅礴的“民意”气运和“铁腕”领导身上散发出的“秩序”气运双重压迫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市委书记沉默了片刻，最终一锤定音：“我同意。督察组由‘铁腕’同志你来总负责，督查室的刘主任担任组长。要人给人，要权给权。只有一个要求，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初步的调查结果。半个月内，我要看到处理结果，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
【叮！检测到市委“正气”气运被激活，形成“彻查”言灵！正在对xx镇上空的“暴力”与“腐蚀”气运进行压制！】
苏晨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内部App上弹出一条红色加粗的通知：
【关于成立“xx镇问题专项督察组”的紧急通知】
成了。
苏晨缓缓关掉手机，将脸从臂弯里抬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副刚刚睡醒的迷茫样子。
办公室里，通知也传开了，瞬间炸开了锅。
“我靠！真是督察组！还是副秘书长总负责，刘主任当组长！这阵仗，是要办大案啊！”
“这下xx镇那帮人要完蛋了！”
吴宇的脸色有些微妙，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督察组”，竟然成了真，而且规格如此之高。这让他既有猜中的得意，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总觉得这风暴离自己太近了。
他清了清嗓子，强行挽尊：“看吧，我就说，市委肯定会重拳出击的。不过……这跟我们史志办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就看个热闹就行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他们单位那位“甩锅侠”领导，只不过此刻，他脸上那标志性的油滑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紧张。他正躬着身子，引着一个人往里走。
那人身材高大，面容严肃，一身笔挺的深色夹克，正是刚刚被任命为督察组组长的市委督查室刘主任。
刘主任身后，还跟着几个神情冷峻的工作人员，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公文包，眼神像鹰一样扫视着整个办公室。
办公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叮！检测到目标“甩锅侠”身上“恐慌咒缚”正在形成！其“甩锅”气运出现剧烈波动，濒临崩溃！】
苏晨也跟着站了起来，低着头，努力扮演着一个惶恐不安的背景板。
“刘主任，您……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指示？”“甩锅侠”领导的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刘主任没有理他，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在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苏晨身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没什么指示。”刘主任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专项督察组刚刚成立，需要一个临时办公地点。我看你们史志办这里最清静，没什么人来打扰，适合办案。”
他伸手指了指史志办那间平日里用来堆放杂物的、最大的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我们征用了。从现在开始，这里是督察组的办公重地，没有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带着人，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整个综合一处，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谁也没想到，这场席卷全市的风暴，风暴眼竟然会直接空降到他们这个清水得不能再清水的衙门里。
吴宇张着嘴，手里的紫砂杯差点掉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像个正在岸边看海啸的游客，下一秒，一个百米高的巨浪就直接拍在了脸上。
“甩锅侠”领导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双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督察组选在哪里不好，偏偏选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以及他这个单位，很可能就是督察组的第一个目标！
一片死寂中，只有苏晨，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地，将刚刚因为趴得太久而有些发麻的手臂，抽了出来。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笑意。
他知道，舞台已经搭好。
接下来，该轮到请君入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