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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华被带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波澜在第二天早上，才真正开始以一种无声而汹涌的方式，席卷整个市府办公大楼。
昨天是震惊与恐惧的直接冲击，而今天，则是余波扩散、发酵，并最终寻找附着点的过程。
空气是粘稠的。
往日里清晨最是喧闹的水房，此刻静得只能听见饮水机“咕嘟咕嘟”的换气声，像是某种沉重的心跳。几个不同科室的科员端着杯子，默契地保持着安全距离，眼神在半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像受惊的鱼一样滑开。他们不说话，但彼此都从对方的沉默里，读懂了同样的内容。
走廊里，脚步声都变得刻意轻了许多。人们走路时下意识地贴着墙根，仿佛大楼的中央地带成了某种危险的沼泽。
最大的风暴眼，无疑是王振华那间已经人去楼空的办公室。门依然紧锁着，上面贴了一张白色的封条，两个红色的印章像一对冰冷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所有路过的人。
而紧挨着风暴眼的另一个漩涡中心，则是吴宇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从缝隙里能看到里面的一片狼藉，碎裂的相框，散落的文件，还有那个瘫在椅子里，一整夜似乎都没动过的人影。他像一尊被遗弃在角落里的雕塑，覆满了灰尘，失去了所有生气。
人们的目光会先在那张封条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畏惧与揣测，然后，不可避免地滑向吴宇的办公室，那里的情绪就变得复杂起来，有鄙夷，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漠。
树倒，猢狲散。这是定律。
然而，当人们的视线完成了这一轮巡礼后，总会不自觉地，飘向一个原本最不起眼的角落——综合一科，苏晨的座位。
如果说王振华的倒台是“果”，那么“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只无形的钩子，挠着所有人的心。起初，大家以为是陈年旧案，是神仙打架。但渐渐地，一些敏锐的人开始从混乱的碎片信息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哎，老张，你听说了吗？”复印室里，城建科的老刘一边等着文件复印，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档案科老张。
老张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王市长出事，据说……导火索是城西档案馆的一场火。”老刘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做贼一样。
老张的眼皮抬了抬：“这谁不知道。”
“可你知道那场火之前，谁去过档案馆吗？”老刘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
老张皱起眉，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即瞳孔微微一缩：“……综合一科那个，苏晨？”
“对！”老刘一拍大腿，又赶紧收敛了动作，做贼心虚地看了看门口，“王市长出事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就是为了处理苏晨在档案馆捅的篓子，才大发雷霆的。结果你猜怎么着？篓子没堵上，他自己先进去了！”
复印机“咔嚓”一声吐出温热的纸张，老刘却忘了去拿。他和老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
这……也太巧了。
巧合得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还有，吴宇，”老刘继续补充着他的发现，“前段时间，吴宇不是一直跟苏晨不对付吗？处处给他穿小鞋。结果呢？王市长一倒，吴宇直接就废了。我早上路过他门口，那样子，啧啧，跟丢了魂一样。”
老张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他是个在机关里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见过的风浪不少。他深知，在官场里，一次巧合是巧合，两次巧合是运气，但当一连串的“巧合”都指向同一个人时，那就绝不再是巧合了。
那是一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力量。
“那个苏晨……”老张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声音干涩，“他到底什么来头？我记得他不是刚考进来的吗？没听说有什么背景啊。”
“这就是最邪门的地方！”老刘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你想想，王市长是什么人？在江城根深蒂固三十年，关系网盘根错节，说倒就倒了。而且是这种雪崩式的，一夜之间，毫无还手之力。这得多大的能量才能办到？”
两人沉默了。复印室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像在为他们的猜测伴奏。
许久，老张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的结论：“那个苏晨，不是没背景。是他的背景……深到我们这个层面，根本看不见。”
这个结论，像一颗种子，从复印室里飘出去，迅速在市府大院这片肥沃的八卦土壤里，生根发芽，并以一种病毒式的速度疯狂蔓延。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关于此事的讨论已经蔚然成风。
“我跟你们说，那个苏晨，绝对是京里下来的。你们没看他那气质，不卑不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是普通家庭能养出来的？”
“我看不像，我听我一个在市委党校的同学说，苏晨的父亲，当年也是咱们江城响当当的人物，后来好像是得罪了人，被王振华他们联手搞下去了。这出啊，叫‘王子复仇记’！”这个版本的故事性更强，立刻引来一片吸气声。
“你们都猜错了！”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颇有学问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什么背景不背景的，你们太小看人了。依我看，这年轻人根本就没什么通天背景，他最可怕的，是他自己！你们想想他来之后做的几件事，哪一件不是滴水不漏，哪一步不是算得刚刚好？他这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王振华和吴宇，根本不是输给了什么背景，是输给了智商！”
一时间，苏晨的背景被演绎出了神话、武侠、谍战等多个版本。他本人，则被迅速地神化。
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年轻人，形象在众人的脑补中，变得无比高大、神秘，且深不可测。
而苏晨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吗？
不，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似在专心致志地修改那份绿化带改造报告，实际上，系统的视野中，整个办公室正上演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气运大戏。
他能“看”到，那些同事们在经过他座位时，头顶原本平淡的灰色气运，都会不自觉地泛起一圈代表着“敬畏”的淡金色光环。
当有人需要他帮忙递一份文件时，对方的语气会不自觉地用上“您”和“麻烦了”，言语间附带的，不再是过去那种理所当然的“差使气运”，而是一种带着“示好”和“结缘”的善意波动。
就连他桌上那盆一直半死不活的仙人掌，今天早上来的时候，竟然被人浇了水，那蔫了吧唧的刺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叮！检测到环境气运变化。】
【您所在的‘综合一科’办公室，因核心人物（您）气运大幅提升，正在驱散‘衰败’、‘内耗’等负面气运场。】
【当前环境气运：中立（微弱提升中）】
【同事A对您产生‘敬畏’气运，被动技能‘威慑’效果微弱激活。】
【同事b对您产生‘好奇’气运……】
【同事c对您产生‘忌惮’气运……】
苏晨看着系统面板上一条条刷新的提示，心中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扳倒了一个敌人。但在这个环境里，人们不会相信一个实习生能凭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切。他们更愿意相信一个自己能够理解的、符合他们世界观的逻辑——这个年轻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他们惹不起的巨人。
这种“脑补”，恰恰为他披上了一层最安全的保护色。
“苏晨。”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苏晨抬起头，是赵林科长。
赵林手里端着保温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苏晨能看到，他笑容的背后，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探究。显然，他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昨天发你的短信看到了吧？”赵林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同事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晨点点头：“看到了，科长。”
“嗯，”赵林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刻意为之的口吻说道，“王市长的事情，对咱们市府办影响很大。接下来一段时间，工作上肯定会有很多调整。你年轻，有想法，有冲劲，要做好准备，关键时刻，得能顶得上。”
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听懂了赵科长的潜台词。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几乎是明示——他，赵林，要公开地、正式地，将苏晨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并且是要委以重任的那种！
一瞬间，那些原本还只是“敬畏”和“好奇”的气运，立刻开始朝着“确认”和“依附”的方向转变。
赵林，在市府办里是出了名的眼光毒辣，站队精准。他从不轻易对谁表示亲近。如今他如此高调地“点拨”苏晨，在众人看来，只有一种解释：赵林肯定是通过某种渠道，确认了苏晨那“深不可测”的背景！
这一下，苏晨的“神秘高人”形象，算是被彻底坐实了。
苏晨看着赵林头顶那团愈发凝实的、代表着“精明”与“期许”的金色气运，心中了然。赵科长这是在投资，也是在表态。他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和苏晨“捆绑”在了一起，既是拉拢，也是一种政治宣告。
“我明白了，谢谢科长提点。”苏晨站起身，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我一定多听多看多学，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好好干。”赵林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之前那种粘稠诡异的气氛一扫而空。几个胆子大的同事已经凑了过来。
“小苏，以后可得你多关照了啊！”
“就是，苏老弟，真人不露相啊！以后哥哥我可就跟你混了！”
苏晨只是微笑着，一一回应，客气而疏离。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这市府办的处境，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官场黑洞”，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傍晚下班时，苏晨正收拾东西，赵林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径直来到他的桌前。
“小苏，收拾好了吗？”
“好了，科长。”
赵林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当着办公室里所有还没走的人的面，朗声说道：“那走吧，地方我都订好了。”
在满屋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苏晨拿上外套，跟在赵林身后，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他知道，这顿饭，将是他正式踏入江城官场核心圈的“投名状”。而饭桌上，他将要面对的，或许是比扳倒王振华，更复杂的人心博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