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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海那句干巴巴的通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让整潭死水都为之冻结的寒意。
市府办，秘书一科。
这六个字，对史志办这群人来说，不啻于紫禁城、白宫、克里姆林宫。那是权力中枢的神经末梢，是决定这座城市无数人命运的文件诞生的地方。
一个刚来没多久、在他们眼中除了愣和傻就只剩下运气好的新人，就这么……一步登天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成了哑剧演员，表情各异，却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赵张着嘴，下巴几乎要脱臼，他看着苏晨，眼神里已经不是崇拜，而是一种看待未知生物的敬畏。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无数个念头在冲撞：难道苏晨的背景，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加起来还要深？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这位大神在体验生活？
斜对面的老钱，终于停止了擦拭镜片的动作。他把纤尘不染的老花镜重新戴上，透过厚厚的镜片，深深地看了苏晨一眼。那眼神里，几十年的宦海沉浮都浓缩成了一点惊疑。他自诩看人精准，却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把一头披着羊皮的史前巨兽，当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
王德海的脸色最为复杂，像一个打翻了的五味瓶。有震惊，有嫉妒，有懊悔，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他刚刚才把李伟这个“炸药包”献祭出去，保住了自己的位置，可转眼间，那个亲手递上引信的人，却被炸药的冲击波送上了青云。这种感觉，比吃了一百只苍蝇还要恶心。
他看着苏晨，想从那张年轻干净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得意或者张扬，可是没有。苏晨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措，仿佛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砸晕了，还没反应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王德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语气生硬，“赵科长还在等你，赶紧收拾东西过去报到！别让人家市府办的领导觉得我们史志办的人没规矩！”
“啊……哦，好，好的王主任。”苏晨如梦初醒般地点点头，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桌上那点可怜的家当。
一个水杯，一本没看完的《明朝那些事儿》，几支中性笔，还有一个小小的仙人掌盆栽。那盆仙人掌，在办公室晦暗的气运中几度枯萎，此刻却因为吸收了逸散的生机，抽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显得格外精神。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跟随着他每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们看着他把笔放进笔筒，看着他把书塞进一个布袋里，那种感觉很诡异，仿佛在围观一场神圣的仪式。
苏晨收拾完东西，抱着那个小小的纸箱，环视了一圈。他对着所有人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各位领导，各位同事，这段时间……多谢大家照顾了。”
没人敢接话。
照顾？谁照顾谁啊？我们不被你“照顾”得团灭就谢天谢地了。
苏晨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办公室最阴暗的那个角落。
李伟还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他没有被巡查组带走，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程序问题。他被留在这里，比直接带走更残忍，像是在公开示众，让他品尝这世间最难熬的凌迟。
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凌乱，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肉眼可见的、正在溃散的黑气之中。
【目标“李伟”气运已跌破临界值，呈“行尸走肉”之相。】
【“怨念咒缚”已深度固化，目标“王德海”将成为其终生梦魇。】
苏晨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于心不忍”的神情。他抱着纸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步步地，走向了那个角落。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这是要干什么？鞭尸吗？还是去补上最后一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伟似乎也感受到了有人走近，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仇恨，像一头濒死的孤狼。
“滚！”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苏晨却像是没听到，他把纸箱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弯下腰，用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充满了真诚与惋惜的语气说：“李哥，我要走了，来跟您道个别。”
李伟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果眼神能杀人，苏晨此刻已经被千刀万剐。
苏晨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杀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李哥，我知道，您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王主任他们……可能都不太理解您。但是，我懂。”
“懂？”李伟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你懂什么？”
“我懂您的魄力，懂您的担当。”苏晨的表情严肃起来，眼神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崇拜，“别人都觉得您这次是捅了娄子，可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您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单位敲响警钟！”
办公室里，小赵和老钱听得眼皮直跳。
好家伙，还能这么解释？把“作死”说成是“行为艺术”，把“捅娄子”说成是“敲警钟”，这小子不去外交部真是屈才了。
李伟也被苏晨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说得一愣。
苏晨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都特别佩服您。您别不信，我是说真的。特别是去年，处理市属农机厂那批积压了十几年的档案，您还记得吗？”
市属农机厂？
李伟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那确实是他职业生涯里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那批档案烂如废纸，数量庞大，谁都不愿意接。他当时为了在老马面前表现，大包大揽下来，用了一种近乎野蛮的“精简归并法”，把几百盒档案硬生生压缩成了几十盒，虽然手续不全、程序违规，但胜在“解决问题”的速度快，当时还得到了老马的口头表扬，说他“有思路，敢创新”。
“当时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是您，力排众议，用那个‘集中归并法’，三下五除二就把问题解决了。”苏晨的语气里充满了赞叹，“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心里就一个想法：这才是真正干事的人啊！什么规矩，什么流程，在解决问题面前，都是次要的！那种魄力，那种敢为人先的精神，我真的……学到了很多。”
苏晨的系统面板上，一行金色的文字悄然浮现。
【检测到宿主正在构建“赞美”言灵……】
【言灵目标：市属农机厂档案处理事件。】
【言灵核心：将“违规操作”重新定义为“创新功绩”。】
李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当然知道自己那套方法上不了台面，可被苏晨这么一吹捧，尤其是在自己众叛亲离、沦为丧家之犬的此刻，这番“肯定”竟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慰藉。
“哼，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李伟冷哼一声，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尖锐了。
“当然有用！”苏晨斩钉截铁地说，“李哥，您放心，是非功过，历史会有公论的！别人不记得您的好，我苏晨记得！”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说：“不瞒您说，李哥，我这次能去市府办，可能……还真跟您有关系。”
李伟猛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之前跟市府办的同学聊天，无意中就提到了您处理农机厂档案的那个案例，我说我们单位有位前辈，思想特别解放，解决问题能力超强。我同学当时就特别感兴趣，还问了我细节。”苏晨说得煞有介事，“这次赵科长点名要我，说不准就是看中了我这种‘不拘一格’的思路。说到底，我这是沾了您的光，学了您的本事啊！”
【言灵构建完成！】
【“赞美”言灵已成功转化为“功绩嫁接”！】
【正在将“农机厂档案违规处理”事件与目标“李伟”进行强效绑定……】
【绑定成功！已生成“延时引爆咒缚”！】
【咒缚效果：此“功绩”已被激活，当任何上级部门对史志办工作进行回溯性审查时，该事件将被优先标记为“重大疑点”。届时，所有相关的“赞誉”，都将自动转化为指向目标“李伟”的“罪证”！】
李伟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苏晨那张真诚无比的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沾了我的光？学了我的本事？
难道……难道我那种处理方式，竟然还能得到市府办那种地方的赏识？难道我不是做错了，只是……太超前了？
一个荒诞的念头，像一颗毒草的种子，在他那片已经沦为废墟的心田里，悄然生根发芽。
“李哥，您多保重。”苏晨直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和惋惜，“等您这事儿过去了，我再回来看您。我相信，组织上一定会查清楚的，不会埋没一个真正干事的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抱起纸箱，转身，在办公室所有人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还特意停下来，对着王德海的办公室方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王主任，我走了。谢谢您的栽培！”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角落里，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李伟。他们不知道苏晨最后那番话的具体内容，但他们能感觉到，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那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顶级杀手，在干掉目标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上前，微笑着，体贴地，帮尸体合上了眼睛，甚至还顺手在尸体的口袋里，塞进了一颗定时炸弹。
角落里，李伟慢慢地回过神来。他眼中的怨毒和仇恨，竟然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茫然、困惑和一丝……诡异希望的复杂神情。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犯下的“错”。
也许……苏晨说的是对的？我不是蠢，我只是……太超前了？
……
苏晨走出了史志办所在的老旧办公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回头望去，那栋灰扑扑的建筑，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压抑。
他仿佛还能看到，在那栋楼的某个窗口，李伟正坐在那里，怀抱着一颗由“功绩”和“希望”精心包装的炸弹，茫然地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审判。
苏晨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冰冷的笑意。
李哥，别着急。
那份送你的大礼，不会立刻爆炸。它会静静地等着，等到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等到所有人都快把你遗忘的时候，再给你一个最盛大、最绚烂的惊喜。
他转过身，不再回头，迈步走向了马路对面。
那里，一栋崭新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现代化大楼，正静静地矗立着。
市府大楼。
新的战场，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