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机械的忙音,像是在嘲笑着王振华瞬间失控的呼吸。
他的手还僵硬地握着那部黑色的加密电话,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人般的白色。那句“让他们也怀怀旧”的威胁,如同一根淬了毒的冰锥,从他的耳蜗一路扎进大脑深处,搅起一片冰冷彻骨的恐慌。
三十年了。
整整三十年,他以为那段往事早已被时间的黄沙彻底掩埋,连同那个叫林永年的工程师的骨骸,一同腐烂在了城市的地下,不见天日。他早已从当年那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青年干部,变成了如今权柄在握、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副市长。
可马卫东这个名字,这通电话,像一把生锈的铁锹,蛮横地掘开了那座他以为固若金汤的坟墓,让腐臭的过往气息,重新弥漫在他的办公室里。
他猛地将话筒砸回机座上。
“砰”的一声闷响,在这间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动。汗水从他的毛孔里渗出,很快浸湿了衬衫的后背,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
是巧合吗?
不,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他心神不宁、莫名烦躁的时候?为什么偏偏是纪委那边刚刚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有人在查他。而且,已经查到了三十年前的“黑水工程”,查到了马卫东这条线上。
这通电话,不是敲诈,而是一次试探。是对手放出的第一只猎犬,用来试探他的反应,逼他自乱阵脚。
会是谁?
一个个名字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市委里那些与他面和心不和的同僚?省里一直看他不顺眼的某个派系?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桌角那份由苏晨送来的补充报告上。
那个年轻人清澈而恭敬的眼神,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不可能。王振华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一个刚入职不到一年的毛头小子,就算背后有人,也不可能有通天的本事,翻出三十年前的旧案。他顶多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
可越是这样想,他心中的那股“不安咒缚”就愈发浓烈。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丝线,而他,就是那只被困在网中央,徒劳挣扎的飞蛾。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不出半点声音,这让他更加烦闷。他需要一点声音,来驱散这该死的寂静。
他走到酒柜前,拧开一瓶珍藏的茅台,没有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食道,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但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总算让他那颗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坐以待毙。
……
接下来的几天,市府办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到,王副市长的气压,低得有些吓人。
他开会时,会因为一个数据上的微小瑕疵而大发雷霆,将一份精心准备的报告当众摔在桌上;他审阅文件时,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挑剔,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都会招来严厉的斥责。
整个他分管的条线,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人人自危,走路都踮着脚尖。
吴宇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
不过,在他看来,这并非什么大事。舅舅位高权重,工作压力大,偶尔情绪失控,再正常不过了。甚至,这在他眼里,是一个信号。
一个……舅舅开始力不从心的信号。
这天下午,吴宇拿着一份需要王振华签字的文件,敲开了舅舅办公室的门。
“舅舅。”他换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将文件放到桌上,又主动拿起暖水瓶,给王振华那只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您这几天是不是太累了?我看您眼圈都黑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能这么拼啊。”
王振华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听到吴宇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疑虑。
他看着自己这个外甥,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烦躁。
吴宇的关心,太浮于表面,像一层油腻的浮沫,让他感到不适。他甚至能从吴宇那故作关切的眼神深处,看到一丝隐藏不住的、跃跃欲试的野心。
“嗯,知道了。”王振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拿起文件,草草地扫了一眼,便签上了名字,扔了回去。“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好的,您多休息。”
吴宇拿起文件,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瞬间,他脸上的关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抑制的兴奋。
舅舅真的老了。
他想。
连这点工作压力都扛不住了,精气神都散了。看来,自己是时候该为自己的前途,多做一些准备了。他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靠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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