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震上苍 第112章 方向

苏泽话音落下，满院死寂。空气中只有风穿过枝叶的窸窣，以及远处隐隐的鸟鸣。

众人仿佛被无形之墙阻隔，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茫然，困惑比比皆是。

他们目光闪烁，嘴唇翕动，却无一人发声。没有预料中的热烈讨论，只有一片带着巨大疑问的沉默。

苏泽不急。他眉峰舒展，让侍立一旁的吕星月取来一个青布蒲团，盘膝坐下。

随后，一只青玉茶盏出现在他手中。

姿态从容的啜饮起来，耐心地等待着某种酝酿的结果。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茶水渐凉。

终于，人群中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一位身着玄色阵袍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他面容方正，神情在众人中少有的平静者。

其眼神中带着深刻的思考，显然在心中反复咀嚼苏泽那惊人之语已有片刻。

他走到近前，对着盘坐的苏泽抱拳一礼，开口道“师兄，在下吕梁文，二级巅峰阵法师。您方才的演示神乎其技，我等叹服。但恕师弟愚钝，师兄表达的意思...”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抬头直视苏泽，“莫非是暗示我等阵法师，需转修剑术一道以求自保？”

苏泽端茶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半瞬。抬眼看向吕梁文，眼底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环视整个庭院，看着一张张写着“果然如此”“的脸庞，心中顿明白，这长久的沉默，竟是因为众人从根本上误解了他的核心理念。

苏泽放下茶盏。他抬眼逐一扫过面前一张张既紧张又期待的脸孔，唇边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诸位，心中所想，皆是如此？以为我是要你们放下阵盘阵旗，弃阵修剑？”

随着他话音落下，庭院中那二百余人，竟像是演练过一般，整齐划一用力点了点头！那此起彼伏的动作，无声的回答，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宣告了这集体性的巨大误解。

苏泽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逸出唇边，“看来是我的表达不够清晰”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陡然严肃起来，但出口的话语依然平静“剑之锋锐，与阵之玄妙，两者交融，并肩而行，如此，岂非比单走一道，更具威能？”

“什么？！”

苏泽的话如同一道惊雷，比之前的剑阵演示更为猛烈的炸响在所有人心头！

众人脸上还残留着对“弃阵修剑”的抵触，此刻骤然被“剑阵融合”这个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概念所取代，人群像烧开的沸水，原本压抑的沉默瞬间被激烈的议论声浪淹没，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巨大的颠覆感。

“这...这如何可能”

“两者运行方式都不一样...”

“道宗典籍从未有载”

“师兄莫非是...”

混乱的议论中，有人似乎鼓起勇气想说什么，声音欲言又止，从某个角落飘出“师兄，我等...我等...”

苏泽循声望去，摆了摆手“但说无妨。此地皆是自家人，无需顾虑。”

话音刚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枣木杖，颤巍巍的先那开口之人一步从人群中走出。

他修为深厚，给苏泽的感觉应是真丹中期左右，此刻脸上却带着浓浓的忧虑。老者对着苏泽深深一揖，沙哑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同时也带着被某种宿命判定的无力感

“启禀大师兄...并非我等不愿信师兄大道。然，剑阵一道，与阵道修行，有云泥之别，路径迥异，非我所长啊！我等入门时，道宗早已有明断，判定我等命魂，根骨，皆与剑术体术等争斗法门先天不合，难以精进。强习之，事倍功半，徒耗光阴。”

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脸上苦涩更甚，声音也低了下去“更何况...老朽等人，蹉跎数百年，若能再进一步，也无需改修阵道...只怕要拂了师兄的美意” 他的话语未尽，但那份无奈和暮气已清晰可辨。

“是啊！”

“大师兄！”

“我等命定如此！”

老者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院子里其他人纷纷应和，愁云惨雾笼罩着这些本就在其它道途无法前行的人。

“我修行年月远远短于在座诸位。”苏泽轻咳一声，打断了此起彼伏的附和，“正因如此，不敢妄言诸位过往选择的修行之路是错。”

“身为阵师，诸位清楚，保命手段必不可少。虽说高阶阵师对此等需求不高，但我认为将性命安危，全然寄托于布置阵盘的时间，地利的优劣，如此有些愚蠢”

他说着抬起手，指向不远处另一位体型略显健硕的老者“这位师兄，你年轻时，应是苦修过体术！我观你行步沉凝，气血虽衰，骨相却仍存昔日锤炼的痕迹。我所料不错的话，你应是困守在锻体小成数百年，道途无望，才心灰意冷转修阵道，以求延续仙路。我说的，可对？”

被他点中的那位老者浑身剧震，浑浊的老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芒。他内心极为震惊。

只因苏泽的年纪轻轻...一语便能洞悉他所有一切。如此眼力，绝非一位三级阵师所能拥有的。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言辞都化作了长长的叹息“大师兄法眼...确是如此。”

苏泽收回手指，站起身，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开导

“既然诸位都清楚修行之路非止一条大道通途，也该明白无论主修何道，‘护道之术’亦不可或缺！在座的单轮修行年月，我可能不及你等一零头，然，我修行虽短，却也知技多不压身的道理！多一分技艺，便多一分依仗，多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有所触动的脸，声音首次显露属于真传弟子的威严

“今日起，所有阵院弟子，不分长幼尊卑，皆需修习体术！每人必练，不得敷衍！这几日闲暇，我已为诸位量身挑选，整理出两卷最适合我等现如今入门奠基，打磨肉身的锻体初期功法”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吕星月立刻上前，手中光芒一闪，出现两枚泛着古朴气息的玉简，“骨释经，秘体决！两部功法各有侧重，诸位可自去观阅体会，择一适合己身者潜心修炼！”

苏泽向前一步，眼神睥睨，语气斩钉截铁，再无半分商榷余地

“从即日起，所有人留在此地！以这片院场为庐，就地修炼！阵**课暂且搁置，不能入门者，不可外出” 他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威压笼罩全场，那是决心，也是命令！

庭院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但这一次的沉寂，与之前的困惑，认命不同，其中更多的是惊愕，无奈和最终面对强权不得不低头的顺从。

短暂的沉默后，众人面面相觑，在苏泽那平静的目光注视下，终究是没人再敢出言反驳。

“谨遵……大师兄谕令！”

随着几个领头的弟子面带苦涩又恭敬的抱拳应和，其余众人也稀稀拉拉开口附和

“谨遵大师兄谕令！”

吕星月手捧玉简上前。人群涌动起来，带着复杂的心情，排着队上前拓印那两部注定要改变他们修行轨迹的功法玉简。

看着玉简终于分发完毕，苏泽眼中的锐利锋芒悄然敛去，唇边又浮现出那抹惯有的，带着一丝莫测意味的浅淡笑意。还别说，这个表情确实像某人。

他不再多言，转身径直朝着后方的阁楼走去。月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留下一院子捧着玉简，神情各异，即将开始全新修行的阵师们。

吕星月始终落后他半步距离，无声无息，步履轻盈跟随着他的背影，一同消失在那古色古香的阁楼门廊深处。

苏泽回来后，信手拿起桌上一卷书册，看了起来。

一旁的吕星月内心疑虑丛生，却不知如何启齿。她默默为其续满杯中清茶，正欲行礼告退…

苏泽并未抬头，指节翻过书页，声音平缓如流水“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吕星月闻言脚步顿住，回身再次恭敬行礼，才迟疑道“师兄…阵法修行本就繁复艰深…外面那些师兄年岁已然...中途改习此道，恐怕…”

苏泽抬起头，目光落在吕星月脸上。

吕星月对上其眼神，心头微跳，自知此事并非她一个管家所能参与，立刻垂下了眼帘。

苏泽略作沉吟，摆了摆手“无需如此，最近我时常在想，若当年，六百位阵师均体魄大成，阵院，还会是如今这般光景么？”

“嗯…？”吕星月神色猛的一变。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他们大多本就是改道之人。既然当下境界一时难破，修些旁门手段，总归是桩益事。剑院中人，不也有我阵院法阵护身么？”

他神色微松，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不过是先行尝试。倘若当真不行，再作他议便是，无须忧虑。”

吕星月若有所思，最终点了点头，依礼抱拳，转身离去。

苏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起身登上顶楼，于蒲团上盘膝而坐，双目微阖。

心神沉坠于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