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杨士奇 第29章 绝境传讯

那夜中断的联络，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杨士奇心中。顾府的戒备非但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松懈，反而因他那“海贸咨议”的身份能接触到更多边缘信息后，变得更加森严。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困在一座华丽的囚笼里，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审视，每一次看似随意的交谈都可能暗藏机锋。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顾晟（顾家长子）已从外地返回苏州，顾府上下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高效，仿佛在为什么大事做最后的准备。那批箭镞和精钢构件已被秘密运走，通往海外“新航线”的最终筹划似乎也已接近完成。一旦让顾家的船队载着违禁物资扬帆出海，再想追查，便如大海捞针！

他必须尽快将已掌握的线索送出去！

然而，如何送？顾府与外界的联系被严格控制，他所有出入皆有人“陪同”，书信往来更是会被严密检查。那名宦官随从自那夜后，也再未出现，生死不明。

转机，出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中。

这日，苏州知府的母亲做寿，广发请柬，苏州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在邀请之列。顾家作为本地擎天巨柱，顾鼎臣虽致仕，顾晟、顾昉兄弟皆需亲自前往道贺。这等场合，正是交际应酬、巩固关系网的关键时刻，顾府核心人物的注意力被暂时引开。

或许是考虑到杨士奇“学识渊博，谈吐风雅”，或许是为了彰显顾家“礼贤下士”的门风，顾昉临行前，竟出乎意料地提出，要带杨士奇一同赴宴！

“杨先生，今日知府大人府上定然高朋满座，不乏文雅之士。先生同去，也可多结识些朋友，一展才学。”顾昉说得随意，但杨士奇却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这恐怕又是一次试探，看他在这等龙蛇混杂的场合，会否露出马脚，或是趁机与外界联系。

危险与机遇并存！这是他被困顾府以来，唯一可能接触到外人的机会！

杨士奇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蒙二公子抬爱，晚生荣幸之至！只是……晚生这身装扮，恐失了顾府颜面……”他指了指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

顾昉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无妨！我顾家岂是那等只看衣冠的浅薄之家？先生这般真名士，自风流！就这样去！”

他越是表现得大度，杨士奇心中警惕越甚。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

知府寿宴，排场极大。府衙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觥筹交错，丝竹盈耳。杨士奇紧随顾昉身后，低调而沉默，大多时候只是安静聆听，偶尔应答几句，也是滴水不漏。他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曾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探究与审视。

宴至中途，宾客往来敬酒，场面愈发热闹。杨士奇趁顾昉与一位盐商交谈正酣，假意更衣，由顾府一名小厮引着，向后院茅房走去。

途径一处回廊时，他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度！他正与几位府学同僚站在廊下交谈！

沈度显然也看见了他，眼中瞬间闪过极大的惊讶，随即化为担忧与询问。杨士奇心中狂跳！这是他唯一可能传递消息的人！但他身后跟着顾府小厮，周围耳目众多，如何能交谈？

电光石火间，杨士奇脚步一个“踉跄”，仿佛被地上不平的石板绊了一下，手中一直握着的、用于应景的那把折扇脱手飞出，“恰巧”落在了沈度脚边。

“哎呀！”杨士奇轻呼一声，面露“尴尬”。

沈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弯腰替他拾起折扇。就在这俯身拾取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有了一刹那的交汇。杨士奇眼中传递出急切与决绝，微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相认。

沈度亦是聪明人，立刻明白杨士奇处境危险。他不动声色地将折扇递还，语气平常：“兄台小心脚下。”

“多谢先生。”杨士奇接过折扇，指尖在扇骨某个特定的竹节上，用尽全力，极其轻微地按了一下——这是他与沈度往日谈论书画时，曾玩笑般约定的一个暗号，意为“事急，焚书”！

他相信，以沈度的品性与智慧，必能明白这暗号的含义，并设法找到他藏在沈家旧居书房某处、那些他凭记忆写下的关于顾家罪证的零散笔记，并将其销毁或转移！同时，沈度也必然能推断出他身陷险境，或会设法向外界示警！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时间，自然得仿佛只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那顾府小厮并未起疑，只是催促道：“杨先生，请快些，二公子那边怕是等急了。”

杨士奇对沈度微微颔首，便随着小厮匆匆离去。自始至终，两人未有半句逾矩之言。

回到喧闹的宴席，杨士奇的心依旧怦怦直跳，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不知道沈度能否领会，能否做到。这几乎是一次绝望的尝试，将自身的安危与使命的希望，寄托于一次瞬间的眼神交汇和一个微小的动作上。

但他已别无选择。

宴席终了，返回顾府的马车上，顾昉看似随意地问起：“方才见杨先生似乎遇到了熟人？”

杨士奇心中一紧，面上却坦然道：“哦，是之前借居处的沈训导，偶遇打了个招呼。沈训导为人古道热肠，晚生甚是感激。”

他主动提及沈度，反而显得心中无鬼。

顾昉“嗯”了一声，未再深究，闭目养神起来。

然而，杨士奇知道，危机远未解除。消息是否送出，仍是未知之数。而顾家这边，留给他的时间，恐怕真的不多了。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夜色中的顾府，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