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杨士奇 第14章 恩赏与隐忧

重新绘制的航线图，连同那份详尽标注了各种考量与佐证的说明文书，被杨士奇谨慎地呈递了上去。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草图被篡改的疑窦，仿佛那夜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在权力场中，有些暗箭，只能默然承受，而后以更坚实的盾牌应对。

数日过去，司内风平浪静。关于航线规划的评议似乎在高层悄然进行，并未在下层掀起波澜。那位可能暗中下绊子的人，也如同蛰伏的毒蛇，不见动静。

就在杨士奇几乎要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日常繁重的案牍工作中时，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恩赏，骤然降临。

这日清晨，职方司内一如往常般忙碌，忽闻外面传来清脆的静鞭之声和内侍特有的尖细通传：

“圣旨到——职方清吏司协理杨寓接旨——”

整个司衙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官吏，无论品阶高低，皆慌忙放下手中事务，疾步来到院中，按品秩跪伏在地。郎中、主事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圣旨直接下到司内，点名一个“协理”，这是何等罕见的殊荣？！

杨士奇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青袍，趋步至院中最前方，撩袍跪倒，额头触地：“微臣杨寓，恭聆圣谕！”

宣旨的是一位面生的中年宦官，他展开明黄色的绢轴，声音清晰而富有仪式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职方清吏司协理杨寓，秉心贞固，识虑渊深。前于海图谬误，能明察秋毫，建言避祸，厥功甚伟。近复勤勉任事，于下西洋航路规划，殚精竭虑，所呈条陈，周详慎密，深合朕意。兹特赐尔 绯袍一袭，纹银五十两，以旌其劳，以励其志。尔其益加勠力，毋负朕望。钦此——”

绯袍！纹银五十两！

跪在杨士奇身后的刘员外郎，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其他官员更是心中巨震！绯袍，乃是四、五品官员方可服色的赐服！杨士奇如今不过是从九品（或未入流）的协理，陛下竟越级赐予绯袍！这是何等的恩宠与信号！再加上那五十两实实在在的纹银，这赏赐，厚重得令人心惊！

“微臣……杨寓，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士奇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重重叩首。他并非因赏赐本身而激动，而是因为这背后所代表的、来自帝国最高权力者毫无保留的认可！这比任何虚职晋升，都更有分量！

“杨协理，快请起吧。”宣旨宦官的脸上堆起了笑容，亲自将圣旨交到杨士奇手中，又令身后小太监捧上那个托盘，上面整齐地叠放着一件色泽鲜亮、绣有暗纹的绯色官袍，以及一盘沉甸甸的官银。

“恭喜杨协理了！皇爷对您，可是青眼有加啊！”宦官笑着恭维。

“公公谬赞，此乃陛下隆恩，下官愧不敢当。”杨士奇谦逊回应，心中却如明镜般雪亮。这份厚赏，既是奖励，也是将他进一步推向风口浪尖。

恩旨下达，仪式完毕。宣旨队伍离去后，职方司院内却并未立刻恢复常态。同僚们纷纷上前，语气复杂地道贺。郎中也拍着他的肩膀，连说了几个“好”字，眼神中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杨士奇捧着那身沉甸甸的绯袍和银两，回到值房。他将绯袍小心地放在案头，那鲜艳的红色，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目。他并没有立刻试穿的喜悦，反而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此举，无异于是将他这棵刚刚冒头的树苗，**裸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汉王党羽的嫉恨，朝中清流的侧目，乃至太子一方内部可能产生的微妙变化……未来的路，注定更加坎坷。

然而，当他的手指拂过那光滑冰凉的绯袍面料时，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也从心底升起。这是陛下对他能力的肯定，是他凭借自身实学挣来的立足之基！他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傍晚散衙，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袍，抱着赏赐，沉默地走在回寓所的路上。沿途遇到的官员，无不投来或羡慕、或探究、或忌惮的目光。他皆视若无睹。

回到那间依旧简陋的居所，他将绯袍郑重收起，与太子所赠的玄狐裘放在一处。那五十两纹银，他仔细包好，只留下少许作为日常用度，大部分准备托人捎回江西老家，奉养母亲。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京师的万家灯火。手中握着一支秃笔，在粗糙的纸笺上，缓缓写下两行字：

“恩宠如焰，灼灼照前路。”

“慎独如舟，稳稳渡暗流。”

写罢，他吹熄了灯。